美俄关系的走向及其对中俄关系的影响
美俄关系的走向及其对中俄关系的影响
王海运
“反建制”色彩浓厚的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即将上台。从其竞选期间与当选后的一系列言论及其外交团队组成看,美国的外交战略与策略将会出现重大调整,重塑美俄关系可能成为一大重点。由于中美俄大三角关系依然存在,相互牵动作用依然明显,美俄关系的调整不可避免地会对中俄关系产生某些影响。国内外都有分析认为,特朗普将拉俄制华、改变大三角关系于美不利的态势。如是,不仅中美关系将面临严峻挑战,而且中俄关系亦将面临某种考验。美国是我国的主要战略对手,俄罗斯是我国的主要战略伙伴,中美、中俄关系的走向关系到我国的战略全局,关系到我国大国关系的运筹,关系到我国和平崛起的国际环境,不能不予以高度关注。
总的看法是:随着特朗普新政的实施,美俄关系可能出现一定缓和,但是两国关系好不到哪去;美俄关系的改善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中俄关系,但是中俄关系不可能发生严重倒退;我宜冷静观察、积极施加影响,但是绝不应动摇深化中俄关系的信心。
一、美俄关系可能出现一定缓和,但是两国关系好不到哪去
关于美俄关系可能缓和的前景,各种研讨会、媒体讨论很多,这里不再详细阐述。总体看,美俄双方都有着改善关系、走出危机的愿望,特朗普更是有着离间中俄关系、集中打压中国的战略意图;美俄关系处于不正常状态、接近“新的冷战”边缘,给双方都造成战略被动,两国都希望改变这种剑拔弩张的危机状态。
如果上述因素得以利用、上述势头得以强化,美俄关系完全可能走向一定缓和。预计美俄很快就会“重启”关于相互关系的对话,在叙利亚危机、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从紧张对峙转化为有限合作,在中东欧军事部署问题上双方也可能重开谈判、降低对抗烈度,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特朗普也有可能放松对俄的经济制裁,在经贸领域双方则有望展开某些互补性合作。
但是,美俄关系的改善将是很有限度的。做出这一判断的主要依据是:
其一,美俄矛盾是结构性矛盾,关系到各自的根本理念、根本利益,妥协余地非常有限。美国全球霸权虽然日渐衰落,但是不可能放弃对霸权地位的追求。美国作为守成大国,其精英集团陷入了“修昔底德陷阱”逻辑,对任何抵制其霸权的新兴大国都会不择手段地打压。奥巴马关于确保美国“百年全球领导权”的言论反映出美国精英层甚至多数民众的心态,特朗普虽然更加关注国内问题,但是本质上也是追求“美国优先”的霸权主义者,无意也不可能“断崖式”颠覆美国的全球霸权战略,不可能改变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霸道做法。俄罗斯不可能放弃对强国地位和大国尊严的追求、对美国霸权行径的抵制。俄罗斯块头太大、企图太大,行事风格又十分张扬,美国不会容忍俄罗斯再次崛起,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遏俄、弱俄”战略。有充分理由认为,美国的霸权战略与俄罗斯的强国战略之间的碰撞难以避免,双方在单极与多极、称霸与反霸、崛起与反崛起、遏制与反遏制等问题上的争斗难以化解。
其二,俄美战略利益的碰撞点甚多,双方都难以从既有立场上大幅退让。在军事安全领域,乌克兰危机、叙利亚危机、北约在俄家门口强化军事部署、反导部署、网络袭击等等,件件都十分棘手。在意识形态领域,价值观对抗将是美俄关系中长期起作用的牵制因素,美国不可能改变“西方文明优越论”“美国价值观普世伦”,不可能放弃对俄“西化、分化”战略,俄罗斯也必将坚持走以“主权民主”为核心的“非西方化”道路。即使在经贸领域,由于特朗普精于算计、俄方所能做出的让步非常有限,加之在能源安全、金融安全上双方存在结构性矛盾,两国经贸合作也难有大的进展。概言之,俄美在一系列关系到各自战略利益的问题上存在着严重对立,实质性妥协余地不大,这就注定了俄美关系的改善必将困难重重、很有限度。
其三,特朗普对俄政策受到国内国外多方面的牵制,运作空间非常有限。从竞选言论到政策举措有着很大的距离,美国历届总统均未全盘践行其竞选主张,特朗普口无遮拦、“出格言论”甚多,更加不可能全部兑现。特朗普执政后需要面对国内外现实,必然要对其竞选主张进行某些调整。美国社会严重撕裂,今后几年各种势力将会争斗不已,对特朗普施政的牵制不容低估。美国精英层、各种利益集团,特别是华尔街金融集团、能源集团、军工集团、媒体集团以及军队、安全系统对特朗普施政的制约能力强大,特朗普左右美国对外政策的能力先天不足,要冲破美国现行体制的束缚绝非易事。共和党虽然在国会两院占据多数,但是共和党精英层很难与特朗普完全同心,国会对特朗普新政的压制能力不容低估。美国精英层普遍视俄为“邪恶帝国”“现实威胁”“战略对手”,不会容忍特朗普大幅放松对俄遏制、实质性改善对俄关系。即将组建的特朗普外交团队难以完全抛弃原有官僚体制,友俄力量在外交团队中不大可能占据上风。特朗普在俄通过网络攻击干扰美国大选问题上的立场在各种压力下发生重要变化,可能是其“重启”美俄关系面临挫折的重要征兆。另外,美国全球霸权所依托的同盟体系也会对特朗普调整对俄政策构成牵制。美国相当多的盟友厌俄、反俄情绪强烈,与俄矛盾根深蒂固。不论是北约还是美日同盟,都将俄罗斯视为危险的假想敌,北约军事力量部署的主要矛头更是直指俄罗斯,失去俄罗斯这一假想敌,北约的存在都大成问题。盟友的反对、反弹,对特朗普外交团队的游说、施压,必然会对特朗普调整对俄政策、缓和对俄关系构成牵制和阻力。
其四,普京及其团队对于美国的霸权本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对两国关系的改善并未抱持太大的期望。“911事件”后,普京也是第一位致电布什总统表示慰问的大国领导人,并且从多方面采取措施发展对美关系,但是换回的却是北约进一步东扩、俄战略空间被进一步挤压。俄国家安全战略明确将美国定位为“主要战略威胁”,不可能因美国总统易人、关系局部缓和而轻易改变这一战略判断。普京早已抛弃对美幻想,不可能重走“融入西方”路线,不会因为特朗普几句好话而再次追求俄美“蜜月”。普京如果过于“亲近”特朗普,俄以反美为基础的爱国主义将会退潮,从而可能削弱普京的执政基础。从普京及俄战略界最近言论看,俄对利用美国总统更替争取实质性改善俄美关系并未抱持过高的期望。普京在与特朗普通话后发表的国情咨文、年终记者会讲话,仍在强烈批评美国霸权主义及其所主导的霸权秩序。俄罗斯不待特朗普就任,即公布新的外交政策构想,意味也非常深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美俄关系从破冰到融冰,绝非一日之功。最好的前景仅仅可能是,从全面对抗走向局部对抗,从高烈度对抗走向低烈度对抗。正如俄卫星网援引普京的话所言,“考虑到俄美关系的恶化程度,我们明白缓和关系将是一条艰辛的路”。近年来俄美关系几次“重启”均告失败,此次“重启”能否带来紧张关系的根本性好转,恐怕也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二、美俄关系的改善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中俄关系,但是中俄关系不可能发生严重倒退
中美俄大三角关系依然存在,中俄、中美、俄美关系依然具有相互牵动能力。美国对外战略的调整,不可能不引起中俄美之间的大国互动。中俄抱团取暖、联手应对美国的霸权围堵及其所主导的霸权秩序,是对美国球霸权的战略性挑战。美国战略界普遍认为“把中俄逼到一起是奥巴马的战略性失误”,离间中俄关系、拉俄制华很可能成为特朗普及其团队的重要追求。美国早已将中国定位为“主要战略对手”,“亚太再平衡”战略的重点即是围堵中国。特朗普胜选后在中美关系问题上大放厥词,预示着其上台后在中美俄大三角关系中可能乱打“横棍”、乱出“怪牌”。
从俄罗斯方面看,俄美关系如能走出危机状态,俄的战略回旋空间将会增大,很难排除中国在俄战略全局中分量下降的可能性。俄精英层普遍有着“本国利益最大化”的战略思维,不排除其在中美俄大三角关系中采取某些利己损华行为的可能性。尽管亲西方势力在俄的社会基础已被大大压缩,但是仍然拥有某些能量,不排除其借机影响俄高层战略认知的可能性。乌克兰危机爆发前,针对美国实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俄战略界就曾经出现“做聪明的猴子”的主张。更不用说“中国威胁论”在俄至今仍很有市场。这就是说,中俄关系中的不和谐情况可能会有所增多。
与此同时必须认识到,中俄关系具有战略性、稳定性、内生性,两国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不可能发生严重的倒退。
首先,中俄互为最大邻国,相互都是对方国家安全的“半边天”。这对于两国无疑是最为重要的地缘战略现实。中俄有识之士均已清醒地认识到,唯有睦邻友好合作,方能相互借助、相互支撑,方能避免两线作战、两败俱伤。历史的教训刻骨铭心,任何外部诱惑都难以将中俄引向相互对抗的老路。中俄睦邻友好合作对于双方都非“权宜之计”,而是长期战略方针。《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所确立的“世代友好、永不为敌”的国家关系方针,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不可能发生动摇。俄转向东方、联手新兴国家的战略是着眼于今后几十年国际格局可能演进的大战略,而中国是俄这一战略不可或缺的战略依托。即使从经济发展领域看,俄对中国资金、技术、市场的需求也将是长期的。
其次,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拥有广泛而坚实的战略基础。中俄同为新兴大国、非西方大国、转轨改革大国、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同为美国的主要战略遏制对象,战略处境、战略需求、战略理念广泛相近,战略优势高度互补。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符合双方的战略利益、战略需要,具有强大的内生性、可持续性,不是外部力量可以轻易动摇的。普京在12月1日发表的国情咨文中评价中俄战略协作是“确保全球与地区稳定的关键因素之一”。普京的“大欧亚伙伴关系”构想是其整合欧亚大陆的地缘战略,离不开中国的支持与配合。俄驻华大使杰尼索夫日前谈称,“俄中关系不是两个孤独的心灵的浪漫结合,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婚姻”。可以看出,两国领导层都是从全球战略高度看待两国关系的,都把两国关系视为营造和平稳定的周边环境与国际环境的基本依托、维护全球战略稳定与构建新型国际秩序的重要支柱。这种对共同战略利益的共同战略认知,构成了两国关系稳定发展的重要战略基础。
其三,中俄关系的高水平亦是其具有强大抗风浪能力的重要保证。中俄建交25年来,经历了国际风云变幻的洗礼、国际格局变动的考验,连续迈上了多个台阶,期间从未发生大的破折。两国领导人都盛赞中俄关系是“新型大国关系的典范”,“处于历史最好时期”。普京国情咨文称赞中俄关系是“国际秩序中的典范”,俄最新发表的外交政策构想更是把中俄关系称之为“全球战略稳定的基石”。王毅部长12月3日也将中俄关系称为“维护世界和平稳定的一块压舱石”。普京是位理性、成熟的大国领导人,不会听信特朗普的几句好话,为了改善对美关系而牺牲对俄战略全局至关重要的对华关系。以习近平主席为核心的党中央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一定能够在稳定对美关系的同时,进一步深化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两国间业已建立的各种合作机制、多渠道沟通机制,亦可为两国关系的持续稳定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
一言以蔽之,中俄关系具有广泛而坚实的战略基础,不是外部力量可以轻易撼动的。美国总统易人、政策调整虽然可能对中俄关系产生某些影响,但是绝对不可能动摇中俄关系的根基。只要美国不放弃霸权主义,世界格局未发生根本性变化,中俄高层不出现重大战略误判,两国关系的大局、大势就极小可能发生根本性改变,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就有望持续发展。
三、我宜冷静观察、积极施加影响,但是绝不应动摇深化中俄关系的信心
首先,要冷静观察、加强对俄沟通。
建议指定专门力量,加强有关俄美关系走向的调研,防止失察、失误。我政府主管部门可就特朗普上台对美国外交战略的影响与俄展开对话沟通,避免相互猜疑,力求做到双方对美关系的改善拉动中俄关系的深化。还应加强舆论引导,谨防两国亲西方势力借题发挥,制造“唱衰”中俄关系的负面舆论、增大两国间的战略互疑。
中国作为具有全球视野的大国,必须保持强大的战略定力、拥有宽阔的大国胸怀。对于战略伙伴与他国关系的改善,我宜摆出乐观其成的姿态。俄美关系长时间处于不正常状态,不利于全球战略稳定,不利于我营造和平稳定的发展环境。我所应争取的是,中美、中俄、俄美三对关系实现良性互动。尽管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但是我仍应主动塑造。
其次,我宜从全球战略高度进一步深化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面对美国霸权的非理性挣扎、“准多极时代”国际格局严重失衡、国际秩序易于混乱的现实危险,我必须实行纵横捭阖的“多极制衡”全球战略。特别要加强对俄战略协作,尽最大可能调动俄罗斯因素,共同推动国际格局走向平衡、国际秩序走向公正。中俄在推动全球战略稳定问题上要切实展开更多“协调一致的行动”,做到在核心利益问题上相互支持、在重大国际和地区问题上相互配合。只要中俄真正做到肩并肩、手拉手,美国、日本及其他敌对势力都将奈何我不得。
要将加强军事安全领域的战略合作置于更加突出的位置。军事安全合作是国家关系中最具战略性、实质性、标志性、带动性的合作领域,对于增强战略互信、密切战略合作、带动务实合作意义重大。中俄军事安全合作潜力巨大、领域广泛,可以大有作为。两国应在“结伴而不结盟”原则指导下,在军事战略上争取相互增大透明度,在军事部署上争取背靠背、构成掎角之势,在军事行动上争取相互配合、相互助力,在军事技术上争取联手研发、实现突破。
要以更加积极的姿态推动“一带一盟”的对接合作。“一带一盟”对接合作对于“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构想的实施意义重大,我宜籍此深化中俄全面经济合作、结成多领域“现代化发展战略同盟”,夯实两国战略协作的物质基础。同时还要努力加强上合组织建设、深化与欧亚经济联盟各成员国的务实合作。
要以积极姿态推动“欧亚全面伙伴关系”共建合作。共建“欧亚全面伙伴关系”对于我打造“欧亚伙伴关系网络”、集结有别于西方世界的新兴力量、改变欧亚大陆战略格局、平衡霸权势力的挣扎意义深远。“大欧亚伙伴关系”与“一带一路”“对冲”说不合逻辑、缺少依据,对中俄关系十分有害。建议以积极姿态尽快完成构想文本的商签,争取明年两国元首会晤时正式签署。
最后,要尽最大努力加快我国综合实力的提升。
要扎扎实实地发展自己,既要发展强大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也要发展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及国际战略运筹能力。只有综合实力强大,才能为世界各国看得起,才能增强国际影响力和吸引力,才能营造和平稳定的安全环境和发展环境,才能有力地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战略挑战,才能确保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作者: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原武官,“中国国际战略”学会高级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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