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功秦的以柔克刚能否改变美国对中国的战略打压

吕景胜

几天前萧功秦教授题目为《深度长文：中美关系重磅论述（上、中、下）》的长文（以下简称萧文）发表于微信公众号，笔者认为萧文中多处事实、论证值得商榷探讨。

一、引发中美冲突对立的所谓“三大原因”中中国有错误吗？

在萧文看来中美冲突原因有三：

一是中国崛起。

二是中国在东海、南海、香港、台湾及非洲问题上的强势行动，如建立东海识别区，在南海建島，加快台湾回归祖国的进程、进一步整治香港动乱等种种维护主权的行动与努力，以及中国对俄罗斯、伊朗、津巴布韦、委内瑞拉的支持与合作，甚至租借了萨尔瓦多港口。

三是中国以现代科技武装起来的雄厚实力、以“红色帝国”的姿态，以破坏国际现行秩序的方式强势崛起。被美国理解认定为“红色帝国”的共产主义向外扩张，中国对周边地区与以美国为首的世界文明秩序，构成了威胁，甚至把中国当作珍珠港事件前的日本。

上述原因的论述中萧教授有时是以自己的口吻，有时是转述美国方面的看法，虽然不知萧文是否认同美国方面的看法，这需要结合文章具体语境由读者们评判。这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上述三点原因中中国有错吗？立场不同结论不同。

中国崛起没有错误，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以任何方式阻止中国崛起。中国是主权国家并非美国殖民地，中国有权按照自己意志独立自主开展各种有益于各国人民发展福祉的国家经贸与合作。中国有权捍卫自己的主权利益、国家利益。中国一向奉行和平发展，主张人类命运共同体，倡导及践行与东亚各国协商谈判解决南海争端，并真诚负责地表示绝无挑战美国在世界秩序中地位与权威的意图，但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组织、任何政党、在任何时候、以任何形式、把任何一块中国领土从中国分裂出去！

价值观、道路、体制无法改变与让渡，无法退却与妥协，更不可能牺牲核心利益吞下苦果无底线绥靖妥协让步换取价值观、体制、道路的屈从。价值观、道路、体制的国策捍卫之表述是，中国人民对以下行为绝不答应：

任何人任何势力企图歪曲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丑化中国共产党的性质和宗旨，

任何人任何势力企图歪曲和改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否定和丑化中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成就，

任何人任何势力企图把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割裂开来、对立起来，

任何人任何势力企图通过霸凌手段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中国、改变中国的前进方向、阻挠中国人民创造自己美好生活的努力，

任何人任何势力企图破坏中国人民的和平生活和发展权利、破坏中国人民同其他国家人民的交流合作、破坏人类和平与发展的崇高事业。

二、美国视野中的“意识形态”冲突是中美冲突的原因，还是借口？还是妖魔中国的方式？

萧文自己陈述或从美国角度转述美国有意识形态考量，

中国在国内加强红色基因与共产主义信仰的宣传教育，对十月革命的隆重纪念等等，在美国却被普遍误解为中国政治向“文革极权主义时代”回归。美国把“不忘初心”错误地、望文生义地误解为中国退回到“暴力革命”、“消灭私有制”。美国议员声称中国作为黄种人，无法接受白种人才具有的人权自由观，特朗普宣称，“社会主义就意味着贫穷，落后，停滞与专制”， 蓬佩奥提出，“共产主义中国已经在我们国境之内，如果自由世界不改变共产主义中国，共产主义中国就会改变我们”。因中国的“红色帝国”错误定位，让美国把中国视为敌人。

萧文罗列了这些说法，认为中美已进入意识形态冲突的高峰期，提出应避免激起美国对中国进行意识形态化的政治解读，应韬光养晦避免可能带来的中美矛盾与冲突。习近平总书记早在2017年就提出，中国不输出中国模式，也不要求别国复制中国的做法。美国总是要改变别国，所以总是想象中国要改变美国。

在对美国意识形态的罗列中似乎美国意识形态成为衡量这个世界正义与否的标准，美国意识形态的的虚伪性、局限性、实用工具化并非中美冲突对立的根本原因，仅是打压围堵中国的借口和理由。尼克松来中国联中抗苏时顾及意识形态否？虽然那时中国意识形态整体环境比当今中国不知严格多少。美国与世界上意识形态不同国家有多少合作？俄罗斯与美国意识形态一致了趋同了，美国饶过俄罗斯吗？美国所做的多少丑事、恶事决定了美国也从来不是意识形态道德性、正义性的诠释者、评判者。

中国对“不忘初心”的权威解释是“不忘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不忘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体制为改变中国贫穷落后所做出的努力与成绩有目共睹，中国宪法及各种法律对多种所有制对民营企业的保护何来“消灭私有制”？新中国70多年来民主法制人权的发展不是对“黄种人不接受人权观”这种十恶不赦种族言论的最好回击？中国民主集中制集体决策执政，权力监督约束，其民主法制观念深入人心，其历史趋势何以倒退？何种力量可以扭转这种历史趋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美国遏制围堵中国崛起是中美冲突对立关系紧张的唯一根本原因，其他说辞要么是美国对中国的误解与妖魔，要么是中国知识界部分人长期深藏的自卑与原罪，无法洗赎的心结将是中国知识界部分人未来伴随中国发展的心理常态。

三、高调极端民族主义是局部还是主流？中国存在“高调派”和“虚骄派”吗？其影响决定国家根本战略与外交基本格局吗？

萧文指责：

近年极端民族主义高涨，从若干年以前主张“持剑经商”的《中国可以说不》《中国不高兴》，到“厉害了我的国”，可以看到这一思潮逐渐膨胀的轨迹。

萧文认为：

当今中国存在着“高调派”与“虚骄派”，或者说两派合一派，即高调自负膨胀主张中国敢于对抗美国，如果美国敢于干涉台湾强闯南海要敢于与美国开战，增加军力核武，将来取代美国，厉害了我的国骄傲自满......，且这两派的社会心理基础是百年中国屈辱的时代心理反弹。

对上述舆论场情形笔者认为应做具体分析：

1、民族主义立场与极端民族主义是有区别的，任何国家社会研究者基于本国利益和民族主义立场思考发声实属正常，但这样的研究与发声应该相对理性客观科学合理，接地气符合实际，极端民族主义偏激非理性，其煽动性和不分具体情况条件下的攻击性对国家利益并非有益且有害。

笔者认为在极端民族主义在民间舆论场存有些许，但在知识界绝非主流，知识界存在的多是合理的民族立场国家视角，如增加军力加强国防、敢于博弈较力斗争，以斗争求团结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团结亡。

2、当今世界绝非单一的和平发展岁月静好主格局，同时存在基于国家民族竞争的丛林法则与血腥动乱与战争，基于后者主张的备战止战敢于斗争不仅合理，且是当今国际形势国家较力的实际与实践，其客观性不容虚幻理念侵蚀与干扰。“持剑经商”完全是防御，企业国际化发展经济利益需军力投射，能源通道保护需深海战略，规避马六甲的单一依赖，与俄罗斯、伊朗、委内瑞拉等合作是主权国家的战略储备，无需看谁脸色及讨好迁就谁，分不同阶段权宜机变，国策在时势变换之中还能一成不变为谁谁守贞操？

3、个别极端骄傲与民族主义言论多存于民间，无法在知识界构成所谓“厉害派、高调派、虚骄派”，《中国可以说不》、《中国不高兴》是在中国百年屈辱和极度失败之后又极度自卑自虐心理情结之下的必要自我调适。从民族极度自卑中抬头在自我认知中达到自我主体意识的激活与觉醒，是一定历史时期民族心理嬗变优化的正常进程，否定这一进程不合理也不可能，这一进程有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性，是其社会存在的反应和演进。当今舆论场无论左派右派对中国的弊端短板弱项局限有相对充分的理性把握，各派对国内各种积弊的批评甚至炒作是坊间从不衰竭的话题资源。

4、如同亲西方言论大量存在，合理民族主义视角的存在也是必然，既是民主言论自由的内在之意，也是决策者从不同言论格局中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必需。实际的国家政策层面并未受到极端民族主义和绥靖投降观点的影响，在近年历次重大国家事务及危机中都较好把握分寸掌握火候，角力与让步兼容上路，斗争与妥协适可而止。

5、在贸易战、科技战、南海战、香港战、新疆战、疫情舆论战等等领域较好处理了斗争与妥协的关系，维护了国家利益，没跪没投降，斗而不破，天未塌地未陷国未亡，世界末日未来临，贸易顺差更大了，2025科技发展规划开始了，南海岛礁更大了，香港稳定了，新疆安好了，华为启动南泥湾了......。在各种角力中维护国际道义、多边主义、命运共同体、提供国际援助履行大国责任，捍卫国家民族利益。

四、当今中国的天下观与古代中国天下观可有区别？中国在国际交往经验与知识方面仍然是不足的少年，缺少与外部世界打交道的文化经验？

萧文认为，

自秦汉以来，在大一统中央帝国中生活了几十代的中国人，没有与世界打交道的经验？自秦汉大一统以后，中国就是自认为是天下中心，中国的天下观念中，没有竞争的国际意识。在中国人的理解中，只有处于天下中心的华夏与天下边缘的夷狄的区分，在这样一种文化习惯思维中，中国人是无法培养起在国际社会中处理复杂利益关系的集体经验与能力的。

当下国人仍然用“阴谋论思维”、“洋人唯利益论”、“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思维来判断对方。

萧文告诫：

中国不要还停留在古代中国的天下观，以己为中心时时作祟老子天第一的骄傲自满。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中国实际是怎样的？

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面对五光十色的西方一直以深呼吸式的方式惊愕外部世界，一直仰望崇拜跪视西方。中国几十年来虚心学习西方先进经验、科技成果。留学盛行，学习英语不输母语，以西为师、为标、为美，甚至有些媚外、崇外、恐外，知识界主流恨不得全盘西化。

一直以来不存在中国对西方的敌意，中国对西方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的守势。多年来中国面对西方的围堵、遏制、妖魔，态度始终是平和、宽容、理性、从容应对。中国缺少话语权，在解决了挨打挨饿后一直没有解决挨骂的状态，西方一直居高临下做教师爷，中国一直在耐心甚至低三下气地对西方解释和辩解。

 

改革开放的中国拥抱世界敞开怀抱，多少政策利好外商，甚至有些超国民待遇令人眼红，中国公民丢了东西找不回来，外国人丢了东西当天夜里就找回。每年几十万的中国欧美留学生，学习于中外之间。每年几百万的中国旅游大军出入境内外，其游乐乐，其乐融融。

当下中国倡导一路一带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民心相通、设施相通、经济相通、文化相通等等。中国人走出去了解世界，请进来让外国人感知中国。开放博大的中国与世界相连。2018年5月“纪念马克思诞辰二百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人类交往的世界性，各国彼此依存比过去任何时代都更频繁，更紧密”，“一体化的世界就在那里，谁拒绝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拒绝他”。中国对世界抗疫的支援是对上述理念的最好诠释与践行。

当下的中国不自大不骄傲，谦和自律大同兼爱，迎八方宾朋，拒虎狼入侵。帝国主义有没有亡我之心不死，国家之间有没有利益之争，殖民者和资本方是否以民主的幌子发动战争追求利益利润，美国政客有没有甩锅阴谋阳谋，民众不听理论只看事实，不信说教只重客观。无论民间还是知识界要求抗争西方无理要求、要求在斗争中寻求团结合作是对过度失去自信、过度媚美崇美恐美的反弹和矫正，虽然在知识界这样的呼声是少数和边缘，这样的呼声是必要的，是对过度媚美崇美恐美能量的消解和对冲。

五、美国是意识形态的终极诠释者、评判者？中国可能唯美国马首是瞻吗？

萧文认为，

美国人认为对方在意识形态上是所谓的“违反人权”、“专制主义”、“法西斯”、“反人类的暴君”之类的“邪恶者”。面对这样的敌人，美国就要“替天行道”，行使上帝的使命。

萧教授还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二十多年前的1998年，我访问过美国民主党竞选总部，记得一位女工作人员曾激动地指着世界地图对我说，“上帝对美国太好了，我们不能单独享受上帝的恩惠，我们一定要把上帝的恩惠带给全世界苦难中的人民”。

对于意识形态的道德性、正义性，美国实在没有资格做唯一评判者和诠释者，此点已有大量信息及文章论及。美国对中日开战前几年的军火供应、对沙特肢解活人的-容忍，太平洋岛国的核试验、药物梅毒人体实验、对日本731部队的接管和利用，国内及历史上的种族问题，屠杀印第安，盘剥华工，中东战争难民造成的人道灾难，解体南联盟轰炸使用的贫铀弹，轰炸伊拉克叙利亚使用白磷弹，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使用的生化武器等等，抗疫中对美国人人权生命的漠视给世界上了一课。

美国240多年建国只有16年没有战争，发动了220多场战争，美国确实带给世界“上帝的”的“恩惠”。评判美国所标榜的一切美好词汇不能仅仅听美国说了什么，应该睁眼看看美国做了什么。

以美国引领代表先进文明文化，中国应追随美国马首是瞻，如不照搬美国体制模式就是与世界文明冲突，不能融入世界文明，进而论证中美冲突错在中国，如此理路笔者不能接受。大国崛起之路一定充满坎坷，在遏制围堵中自信自立是大国崛起的成人礼。

六、萧文中所期盼的以柔克刚美好愿景能否实现？何为“柔”，如何以柔克刚？能否说服美国战略冒险的肆意汪洋？

萧文认为，

中美之间没有根本的不可解决的矛盾，中美之间应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通过坦诚谦和的方式，而不是彼此骂街式的对抗，与美国与世界各国对话，持之以理，感以至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能够化解轸域，别开生面，重塑中美之间的新关系。

萧文还特意谴责了中国的“战狼”外交及个别学者、网民发表的“战狼”言论。关于如何实现重塑中美关系的路径与对策萧文给出了一些原则性药方，如“中国应理性内敛、以柔克刚、刚柔相济、忍辱负重、避免虚骄、避免极端、克制、良性互动、取道中庸、以静制动”，“不必事事做出对等反弹，说服联合美国温和理性力量，争取华为供货商，避免擦枪走火，争取到大选过后美国执政者会恢复与中国合作共赢的理性需求激活，美国与中国合作的利益派迟早会站出来说话”，等等。

这些药方听起来也有道理，理论也很自洽，情绪稳定理性中肯，愿景也很美好，有些观点也是早已流行多年，2016年5月前资深外交家吴健民、外交学院前党委书记袁南生发表文章及谈话也持同样观点，2个月后的7月南海仲裁及逼退美国航母让这样的理论很尴尬。当年学者们臆想展示的美好愿景今天是否实现，这几年中国可有让步，中美对抗是缓和还是加剧？大家心中应该有账。一边是放下身段的柔，一边是飞扬跋扈的刚，一边是梦寐以求的讲理，一边是崇尚实力法则的威逼，理论与现实的吻合就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回到当下，我们来看看萧文之对策在现实中如何具体操作，美国对新疆、西藏颇多说法，对香港直接干预，对国安法指手画脚，对南海武力挑衅，且连续发动贸易战、科技战、金融战、舆论战……面对上述，如何操作“理性内敛、以柔克刚、刚柔相济、忍辱负重、避免虚骄、避免极端、克制、良性互动、取道中庸、以静制动”等等？如何“柔”，如何“静”，如何让步？让关税、放弃2025科技规划、自宫国企、让新疆、让西藏、让钓鱼岛、让南海、让香港、让台湾、搞多党制、搞普选？何时让得柔得静得让美国放心？

萧教授也许不明白，许多人很清楚，无论是一夜之间全网全国禁声批美，还是把主张国家斗争角力博弈的左派大V项上人头送与美国谢罪，或是开足全国媒体马力宣传主张中美和解和好，中美夫妻加持相助，乞求美国饶过中国停止打压围堵遏制中国，中美之间就不发生近年的各种战吗？当前的中美对立，一是发展体量结构性战略冲突，二是抗疫失败的甩锅之需。找些许民族极端言论或若干网络庶民来背中美冲突之锅，难为了，背不动，个别学者与庶民不能承受之重。

近年我们主流媒体大力倡导彰显命运共同体、美美与共、各美其美、太平洋足够大装得下中美两大国，构建新型大国关系，有1000个理由搞好中美关系，信誓旦旦宣示中国不想取代美国。然而，现实效果如何，实际情况如何？美国是否减缓或停止了对中国的遏制围堵打压？

无论萧文观点，还是当年吴健民、袁南生等学者的观点都需时间和实践的检验。在等待检验的未来，在期盼美好愿景的未来，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东部战区官微给出的结论是：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