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妈妈的核动力事业观和牵心的家

——无怨无悔的如歌年华

徐秀芳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1965年我西安交通大学工程物理系毕业，分配到北京十五所。在北太平庄报到后去宁夏银川搞四清，年底返回北京。1966年上半年我到郑州热电厂培训，回到二院二部即北京十五所一室物理组开始参加核潜艇研制的工作。我的首份工作是核潜艇(首艇)反应堆堆芯物理设计与计算，一干就是20多年。在为核潜艇事业奋斗中，我们既有取得成功的喜悦，也有遭遇挫折的苦恼。核潜艇事业从零开始，经过广大工程技术人员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直至最后成功。我们国家人民海军有了核潜艇，也成就了一批掌握核能技术的骨干。我提高了专业技术水平，获得了丰富的宝贵的经验，使我铭记一生、受益一生。为了弘扬核潜艇精神，我修改完善了2014年的文章，增加了获奖证书。

2010年的徐秀芳

一、复杂的堆芯物理计算和零功率物理试验

当时没有计算机室，也没有计算机。我们的堆物理设计工作主要是计算。记得在《核潜艇(首艇)反应堆堆芯启动中子源的方案计算》时，我们必须要多次往返于远离北京市区、位于房山县的原子能研究所去上机。从北京天桥长途汽车站乘车，单程需花费2小时左右。如遇到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冰天雪地，寒气袭人。坐在四面透风、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长途公共汽车上，简直是冻死人。到了原子能研究所下车时，双脚已经冻僵了，站也站不稳，两只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没日没夜地投入工作。

当时计算机比较落后，输入参数的准备非常复杂，必须将十进制的数据转换成二进制的，再用手工穿孔机穿在一盘纸带上，然后上机进行计算。这些孔都是数据的转换，必须准确无误，如果一个孔穿错，就会前功尽弃。该项工作完全是一种手工劳动，既繁琐又辛苦，既要细心又要耐心。在重重困难面前，我们竭尽全力，顺利地完成了计算任务。

1969年10月，根据上级的命令，我们单位搬到三线四川夹江909基地。韩铎是研究室主任，昝云龙是副主任。为了验证计算结果的准确性，我参加了909基地三号点的核潜艇首艇零功率堆物理启动中子源强度计算的临界试验。三号点的工号为18号，藏明昌是18号实验室的主任。当时条件限制，没有任何可用于操作的设备，所有燃料组件和试验器材的移动，只能靠两只手来完成。我和实验室的同事用双手一起将中子源从存放的装置抬到堆芯处，插入堆芯。在大家齐心协力互相配合下，圆满地完成了这次实验，使计算结果的正确性得以验证。成功了!大家奔走相告，整个实验室沉浸在成功后喜悦的气氛中。

那时正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奇特现象，白天工作时间几乎都在抓革命，各派之间不断地争斗和辩论。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到了晚上，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办公室，有的查阅资料，有的做技术准备，还有的在切磋技术，交流经验。白天的派性斗争消失得无影无踪，办公室里充满了浓厚的学术气氛，实在令人感动。因为大家心里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一定要使核潜艇工程早日完工，尽快投入使用。目标是共同的，通力协作是必需的。

二、酸甜苦辣的生活，心疼孩子的妈妈

1969年10月，我们在京的全体人员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北京，搬往三线，来到了位于四川省909基地。由原来的大都市户口变成了小县城户口。让人惊讶的是，大家没有丝毫怨言，自觉自愿地来到这个各方面条件都远远比不上北京的基地，过着艰苦的创业生活。

在干好工作的前提下，也要兼顾好家庭。家庭生活离不开吃住行。当时住的一种用水泥沙石砌出来的干打垒房子。只有十多平方米，一家四口挤在一起。公用水龙头，公用厕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家发扬了南泥湾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初，饭必须自己做，没有食堂和餐厅。首先砌炉灶，然后动手做蜂窝煤。首先把煤块从煤场拉回家，然后举家出动，每人一把榔头，将煤块砸成粉末。再拉来黄土,与煤粉均匀混合，加上水，用铁锹搅拌均匀，最后用蜂窝煤模子将其压成蜂窝煤，排列整齐地放在空地上晒干，干后方可入炉使用。别以为这样就大功告成，如果天气不好，刚做好的蜂窝煤会被大雨无情地冲垮，又回到原始状态，这种情景别提多惨了。如果有幸晒干了，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千万别认为这是一种简单的体力劳动，其中还有不少技术含量呢。若是煤和土的比例得当，你做起饭来就会顺风顺水，如果比例不当，则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黄土多，煤粉少，火力就不足，长时间开不了锅;反之黄土少，煤粉多，由于粘结强度不够，蜂窝煤会垮塌，炉膛息火，这顿饭就泡汤了，只好饿着肚子去上班。这是另一种无奈。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吃苦受累的莫过于有孩子的母亲。在干好工作的同时，还要管理家务，照顾好小孩。在当时的条件下，真是谈何容易!记得我刚休完产假回基地上班时，孩子才两个月。现场仅有的一个托儿所，所里都是没有工作的家属，大部分是农村来的阿姨。最小的班是哺乳班，即一周岁以内还吃奶的孩子所在的班，名额已满，要排队等待。我急着上班，当时工作特别紧张，不能请假。怎么办?孩子重要，核潜艇更重要。狠狠心，咬紧牙，把二个月大的孩子锁在家里，心想：孩了小，不会翻身，不会爬;不可能从床上掉到地下。只要能忍受饥饿，忍受大小便就行了。当时，我屏息凝视着血脉亲情的孩子，满怀深情又十分内疚地说：“对不起，宝宝，你能忍就忍忍，实在不行就哭吧。为了我们的核潜艇事业，虽然你很小很小，但是也要和妈妈一起做点贡献，好吗?”

此时此刻,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与时间赛跑。工作时，抓紧时间，提高效率。上下班的路上步履匆匆，有时就像百米冲刺，原本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我竟然只用了七分钟。每次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门口，还没开门，就听到屋里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家里，抱起孩子，看见她那凄惨的模样，我的心都碎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这种艰难的日子熬了二十多天，当我快要崩溃的时候，哺乳班终于给了一席之地。这让我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次，丈夫陈献武因公去北京出差两个月。时值“文革”动乱期间，周日休息天要在基地二号点生活区广场召开政治动员大会，人人必需参加，不得缺席。我们住在三号点，到二号点要走40分钟左右。抱着一个10个月约20斤重的孩子，走这么远的路程，其难度不言而喻。碰巧那天宝宝拉肚子，托儿所又不上班，孩子没人带，去还是不去?不去吧，会说你抵制运动，居心不良;去吧，带着个生病的孩子，万一哭闹起来，不是会影响大会秩序吗?真是让人左右为难，无法抉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为了顾全大局，决定不去。这样一来，后果可想而知，我被狠批了一顿，扣了一大堆的帽子。回家后，关起门，越想越委屈，抱着孩子号啕大哭了一场，待到情绪慢慢地稳定下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不管怎么样，首要的任务是把本职工作做好，受点委屈算什么?此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毛主席说过的一句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三、怦然心动的感悟——无怨无悔

当然，对我们这代人来说，经历大致相似，虽然表现方式不尽相同。但是，大家能够在关键时刻顾全大局，以事业为重，牺牲小我，保护大我。再大再多的困难，都挺过来了。我们不仅出色地完成了核潜艇工程建设的任务，从而使自己得到了锻炼和提升，迅速地成为一名具有高深专业知识和丰富工作经验的技术人才。这些都为我后来从事的一生中第二大工程项目——大亚湾核电站的建设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1996年至1999年，西安交通大学聘我为副教授，为培养年轻人做贡献。

这一生我有幸参加了填补我国国防和经济建设空白的国家两大工程项目的设计建设工作。我为伟大的祖国感到无比的骄傲，也为自己自豪。1987年12月，《界面流二维组件计算程序》项目获中国核工业总公司部级科技进步三等奖。1990年8月，《PRP-S脉冲堆物理计算程序包》项目获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科技进步二等奖。1992年10月，《脉冲堆堆芯物理设计》项目获中国核工业总公司部级科技进步三等奖。2020年，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给我颁发了《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满功率50周年(1970-2020)纪念证书》。

徐秀芳1987年、1990年、1992年和2020年的获奖证书

现在虽然我退休了，但每当我回忆起这些往事时，不由得就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激励人生的至理名言：“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能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来度过：当他回忆往事时，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我们为之奋斗的伟大的、漫长的、艰苦的核潜艇工程岁月，我将刻骨铭心，无怨无悔，永生难忘。

心疼孩子的妈妈，在关键时候，舍小我，顾大我，出色完成科研任务，为核潜艇核动力陆上模式堆做了贡献。这就是核潜艇人的崇高品德和情怀!

参考文献：

[1] 徐秀芳.无怨无悔的如歌年华. 中国核潜艇之路(一至四)[M].两弹一星研究会核潜艇专业委员会编写组.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党群工作部，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政治工作部、中国两弹一星研究会核潜艇专业委员会.2014.8,(三卷)：171-174.

(作者单位系深圳大亚湾核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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