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宇:从中美“互补”到“Chimerica”
从中美“互补”到“Chimerica”
--金融海啸观察之二
商品与货币
劳力成本
资源
环境
社会安定
债务:显性与隐性
“Chimerica”?
前文描述了在“全球化”体系内,中国这个子系统的功能:大量生产、大量出口。为了整个体系的运转,必然有另一些子系统的功能与之“互补”。美国就是其中的典范。所谓“互补”意味着将一方的状态翻过来,就是另一方的状态。
商品与货币
在市场经济中,伴随商品流动的,是货币的反向流动,于是我们看到了中国日渐增大的外贸顺差,和日益膨胀的外汇储备----美国印刷的绿色bill(见图一)。
数据来源:中国人民银行网站
http://www.pbc.gov.cn/diaochatongji/tongjishuju/
据报道,美国财政部国际资本流动报告(TIC)数据显示,截止到2008年10月,我国持有美国国债6,529亿美元。(《10月中国增持美国国债659亿美元 刷新年内纪录》2008年12月16日第一财经日报)6,529亿美元占到当月中国外汇储备总额(18,796亿美元)的35%,占到美国国债总量的21.44%。根据此文提供的数据,美国的主要债权国见图二,中国成了美国的最大债权国。
由此,我们看到了中美之间的货币/产品互补:中国生产产品,美国消费;中国赚得美元,回头买美国国债,而美国国债的年利率自80年代以来持续下降,目前已接近于零(见图三)。
图三:美国一年期国债利率
数据来源:http://www.federalreserve.gov
上述报道称:“10月末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较9月大幅增加659亿美元。”而10月份的外贸顺差为352.4亿美元,将外贸顺差全部用于增持美国国债尚不够。无怪乎新德里政策研究中心教授贾兰尼(Brahma Chellaney)称:“中国实际上已经成为美国的银行”,北京与华盛顿之间已经形成“放债者与欠债者的关系”。(《印度以矛盾心情迎接“奥巴马时代”》2009-01-22联合早报)
既给美国造东西,又给美国发钱,这就是“发展中的”中国与“发达的”美国之间的“互补关系”。然而,这只是问题的表层。中国生产的商品之所以能大量流出,源于价格优势。而价格优势则源于低廉的劳力成本、资源消耗和几乎无需成本的环境破坏。在这些层面,我们能看到更丰富的“互补”。
劳力成本
关于劳力成本,正如“国际大循环”战略倡导者王建指出,中国劳工极低工资的状态已经维持了二十年:
“……我们国家有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就说20年前在珠江三角洲一带打工的民工,一个月挣四五百块钱,20年后也还是挣这个钱。为什么20年过去了,工资几乎就不变?我们的劳动力市场呈现两极趋势:一方面高级人才的市场价格与国际接轨,不断往上涨;另一方面,大量普通劳动力的市场价格长期被稳稳地压低。一般的小国,没有这么大的腹地空间,没有这么大的后备劳动力资源,这就使我们的产品在国际上长期有竞争力。产品价格低、质量又好,所以越来越迎合发达国家的水平。”(《中日贸易摩擦的背后——访著名学者、国际大循环经济战略问题专家王建》2001年06月22日 中国宏观经济信息网)
根据美国劳工部劳工统计署网站(http://www.bls.gov/data/#employment)提供的数据,2007年美国每周平均工资为695美元,相当于月薪20,850元人民币。而《中国统计年鉴2007》显示:中国年平均工资才21,001元人民币,即美国人工作一个月挣中国人一年的工钱。
这种差距的一个原因是就业结构。直到2006年,农业、制造业、建筑业、批发/零售/毛毅/餐饮业等低收入行业,仍占就业岗位的67.3%(见图四)。
图四:中国就业结构
数据来源:历年《中国年鉴》
与之相反,美国就业岗位中这类比重小得多,高收入职位的比重远高于中国(见表一)。这说明,在全球化的产业分工中,中国人分到了苦力环节,而美国人占据着老板和管理环节。这是中美“互补”的另一个方面。
表一:美国2007年就业结构
职 位 |
比重(%) |
管理、专业及相关职位 |
35.5 |
管理、商业和金融操作相关职位 |
14.8 |
专业及相关职位 |
20.7 |
销售和办公室职位 |
24.8 |
销售和相关职位 |
11.4 |
办公室和行政支持相关职位 |
13.4 |
服务职位 |
16.5 |
生产、运输业职位 |
12.4 |
生产职位 |
6.4 |
运输职位 |
6.0 |
自然资源、建筑和维护相关职位 |
10.8 |
农、渔、林职位 |
0.7 |
建筑业职位 |
6.5 |
安装、维护、修理职位 |
3.6 |
(数据来源:美国劳工部劳工统计署网站
http://www.bls.gov/data/#employment)
资源
进入本世纪后,与加工贸易急速增长同步,中国能耗急速增加。相反,美国能耗增速远低于中国。据《国际能源年鉴2006》,中美两国能耗趋势如图五。如果维持这样的趋势,中国能耗将很快超过美国。
对比中国的能耗与加工贸易(见图六),两者均于90年代后开始高速增长,表明中国耗能主要是在为别人生产。而美国耗能主要是自己享用。
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
然而,中国是个资源紧缺的国家,这样的生产定位,导致自己的资源快速消耗。中国的能源以煤炭为主,进入20世纪后,大型矿难接踵而至,安监局疲于奔命,这暗示我们,安全易采的煤矿已经采尽,我们只能用矿工的性命来维持这台经济机器的运转。
于是,中国耗尽自己的资源,为美国生产廉价产品,而美国却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中国说三道四。这是又一个层次的“互补”。
环境
中国产品的“国际竞争力”一部分来自几乎不受制约的环境破坏。关于环境破坏的报道早已充斥了媒体。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环境破环已经不是一个个的孤立事件,而在威胁着大片区域的持续生存。环渤海地区就是一个典型。
环渤海地区是中国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是中国的能源基地、化工基地和钢铁基地。这些行业是“出口导向型”经济的基座,为其提供动力与原材料。扮演这样的角色,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渤海正在走向死亡。
历年《中国海洋环境质量公报》的数据告诉我们,从启动《渤海碧海行动计划》的2001年起,到2007年,渤海污染水域面积呈指数增长,短短六个年头,重度污染面积增加了3.47倍,中度污染面积增加了6.58倍,轻度污染面积增加了3.26倍。尤其是从2006年到2007年,重度污染面积增加了1.21倍,中度污染面积增加了2.07倍(见图七)。
数据来源:历年《中国海洋环境质量公报》
更有相关海洋专家出语惊人: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来遏制污染,那么10年后,渤海将变成“死”海;既使现在开始不向渤海排放一滴污水,仅靠其与外界水体交换来恢复清洁,也需要至少200年。
整个渤海不过9万平方公里,图七显出的污染指数增长态势提示我们,问题可能相当严重。基于这些数据,简单地用logistic函数外推,得出的结果见图八。
图八:用logistic函数外推的渤海污染前景(单位:万平方公里)
图八告诉我们,如果维持目前的趋势,到2013年,轻度及以上污染面积将达到渤海总面积的一半;到2017年,中度及以上污染面积将达到渤海总面积的一半;到2022年,严重污染面积将达到渤海总面积的一半,到2028年,整个渤海将变为一腔臭水。渤海沦为死海,指日可待。
在飞机上俯瞰美国,最让人羡慕的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在美国行走,随处可见图九这样清新、幽静、美丽的环境。
即使处于内华达酷热荒漠中的拉斯维加斯,也能不惜工本地营造、维护人工生态美景(见图十)。
于是我们看到又一个层面的“互补”:被精心保护的美国环境与日渐破败的中国环境。
社会安定
消费多生产少的美国不得不靠超额发行钞票来应付,以至于它的货币发行量增速远远超过了其GDP的增速。这造成了潜在的通胀压力。是来自中国的廉价商品,和中国政府购买美国国债而流入美国政府的货币,保证了美国的低通胀和社会稳定。
为此付出代价的是中国的社会稳定。农村最有活力的成员成了外资的打工仔,为美国人创造财富。被死死压低的劳力成本使他们不可能转换为城市人口,当数千万农民工退出劳动年龄后,他们能上哪里?
被接纳为城市市民?这意味着必须弥补以前为廉价出口而克扣的劳动成本。谁来支付?当年的资本家?他们恐怕早已荣归故里,不见踪影,即使找到,也于法无据。现在的资本家?他们已经对日渐提升的劳力成本感到压力和强烈的不满,正在动员学界大造舆论。偷驴的无恙,拔橛的赔钱,资本家们傻吗?
另一条出路是让他们回农村。而他们中相当多的人已经只适应城市的生存环境,根本就不会干农活。二三十年来,大量社会资源被吸引到沿海打工城市,广大内陆农村日益凋敝。这次华北大旱暴露出了农田水利设施年久失修的问题,它们大多数是80年代之前修建的。而目前基于“比较优势”的经济机制,根本不可能引导资源投向这个方面。被赶回凋敝的农村,对这数千万在城市里为资本利润、为美国人耗尽青春的人,意味着什么?他们会作何反应?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他们的子女又会做出什么反应?
于是美国的社会安定与中国社会积累的巨大应力,成为鲜明的“互补”。
债务:显性与隐性
大手大脚的美国人欠下了巨额的显性债务。据媒体报道:
“按照美国公开数据,8500亿美元的金融救援方案全部实施之后,美国国会所能接受的名义国家债务余额为11.2万亿美元,相对于美国13.8万亿美元的GDP而言,美国债务率为81.16%(负债总额与GDP之比为债务率),高于60%——国际公认的安全债务率。”
与之相比,中国政府的债务水平相对较低。然而,上述农民工问题表明,无论是接纳他们进入城市,还是把他们赶回农村,政府都不得不为维持社会安定支付巨大的成本——这其实是过去二三十年间政府积累的巨额隐性债务。
这样的对比几乎随处可见,中国反过来就是美国,两者嵌合起来正好“互补”。
“Chimerica”?
美国畅销书作者尼尔·弗格森在其新书《金钱的崛起》中生造了“Chimerica”(“中美国”)一词,将中国与美国合为一体:“一时看起来这像是天作之合。中美国里东边的人(中国人)存钱,西边的人(美国人)花钱。”中国人获得增长,美国人得到低通胀和低利率。
对此《现代快报》于2008年11月21日以《记住这样一个新词:Chimerica》为题发文,自豪地宣称:
“难怪美国国内有学者说,中美利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密地连为一体,他们甚至把美国叫“Chimerica”,这就是经济全球化的结果,谁也没有选择,谁都不能逃避。更何况在当今世界同心协力抗击百年不遇的金融风暴的背景下,中国为了展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增持美国国债也有着更多的含义。”
说白了,Chimerica就是东家与长工间的“互补”----长工干活,东家得收成,穷鬼长工一分一厘地攒钱,因为这是血汗换来的;而败家子东家花天酒地,因为得来全不费功夫。而今东家搞得要破产了,于是盯上了穷鬼长工的荷包,叫他“负责任”,还说这是长工的根本利益所在:否则,东家破产了,你上哪里去打工?
于是长工成了英雄,所谓“负责任”就是“英雄救美”。
就算我们愿意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为了保全打工者的地位,去救东家,问题在于,“英雄救美”能否成功?这要看美国经济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请看下一篇《从基钦周期到朱格拉周期》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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