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康:《资本论》的研究对象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商品拜物教性质
内容提要:理论界关于《资本论》的研究对象问题长期没有形成共识,主要原因是忽视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独特的商品拜物教性质。商品、货币和资本的拜物教性质,致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成为其生产关系的颠倒表现。因此,马克思在关于《资本论》研究对象的经典表述中,将二者分开单列。通过透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拜物教性质的表象,马克思揭示了背后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实质及其相互作用,并以此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拜物教性质的表象和假象做出了科学的解释,对集中反映拜物教性质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拜物教意识做了深入批判。在理论批判上,把资本主义生产颠倒的社会形式再颠倒回来,是《资本论》对人类社会发展的重大贡献。
关键词: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方式,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物化劳动,活劳动,拜物教。
作者简历:1950年生。198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经济系硕士毕业,曾在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所任编辑。以后长期在美国宾汉顿大学由沃勒斯坦主持的布罗代尔研究中心工作。2005年回国,现为社科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副研究员。
1867年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德文版序言中说:“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马恩全集》第23卷第8页)“本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马恩全集》第23卷第11页)。自那时以来的近140年中,关于《资本论》的研究对象,中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学术界至今看法不一,没有形成应有的共识。这主要是因为人们在探究关于《资本论》研究对象的马克思表述时,几乎完全忽视了马克思自己反复强调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独特的商品拜物教性质。
一、两个生产方式合二为一
什么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特征?马克思有两个言简意赅的高度概括:它是“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方式”(《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0页);同时又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马恩全集》第46卷〈下〉第159、216页)。所谓“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方式”,马克思阐释说:“劳动产品的价值形式是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最抽象的、但也是最一般的形式,这就使资产阶级生产方式成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生产类型,因而同时具有历史的特征。”(《马恩全集》第23卷第98页注32)在前资本主义的社会中,“对于直接生产者来说,使用价值是主要目的,最多是产品的剩余等转化为商品。”(《马恩全集》第49卷第35页)剩余产品经由市场的商品交换,马克思称之为“简单商品流通”。这是拥有不同使用价值的商品所有者之间以货币为媒介的等价交换,其共同性在于都将生产产品所花费的劳动时间“作为外在的尺度来计量”;以自己特殊的贵金属使用价值,充当一般等价物的“货币即交换价值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媒介”(《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4、225页)。交换的目的是为了使用价值的消费:“简单商品流通——为买而卖——是达到流通以外的最终目的,占有使用价值,满足需要的手段。” (《马恩全集》第23卷第173页)对商品销售者不具有使用价值的剩余产品,经由市场交换成为他人的使用价值,即“使用价值通过交换价值而成为使用价值”,而“不是作为由交换价值本身决定的使用价值”(《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5、224页)。商品交换者之间的经济关系物化在交换价值中,一旦商品作为买者的消费品最终退出流通,则“完全处于经济关系之外”,而且,交换价值在简单商品流通中的“这种经济的形式关系只是一种外表上的形式,一种形式上的规定,而真正的实体是处在这种规定的范围之外,并且这种规定同上述实体本身根本不发生关系”(《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3、225页)。“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商品才变为产品的一般形式,所有产品才必须采取商品的形式,买和卖才不仅支配了生产的剩余,而且支配了生产的实体本身,各种生产条件本身才广泛地表现为从流通进入生产过程的商品。所以,如果说一方面商品表现为资本形成的前提,那么另一方面,就商品是产品的一般元素形式而言,它在本质上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产物和结果。”(《马恩全集》第49卷第4-5页)“因此,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下,使用价值才普遍地以交换价值为媒介。”这“要以充分发展的社会分工为前提”,它和企业内部的个别分工“彼此制约和交互产生”,“因为生产部门的多种多样,从而产品能够进行交换的范围,都随着资本主义生产不断在扩展。”(《马恩全集》第49卷第6、8页)“在这种生产方式下,单个的产品对生产者本身来说已经不是产品,对单个劳动者来说更是如此,而且,如果不通过流通来实现,就等于什么也没有。”(《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05页)总之,“这种生产方式的基础是:个人之间彼此结成的最基本关系是商品所有者之间的关系。”(《马恩全集》第47卷第115页)他们之间的生产关系物化在商品的交换价值中,但这是不同于简单商品流通的资本流通,马克思用公式“W—G—W”表示简单商品流通,把“G—W—G’”作为资本流通的总公式。在简单商品流通中,物化着商品所有者之间生产关系的交换价值是“自在地存在着”,只有在资本流通中才成为“自为的交换价值”(《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2、227页)。因为在资本流通中,“商品的价值突然表现为一个处在过程中的、自行运动的实体,”“变成一个自动的主体”,“它不断地交替采取货币形式和商品形式,改变着自己的量,作为剩余价值同作为原价值的自身分出来,自行增殖。”(《马恩全集》第23卷第175-176页)“因此,发财致富就是目的本身。资本的合乎目的的活动只能是发财致富,也就是使自身增大或增殖。”(《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6页)而且,资本只有不断增殖,才能保值。在资本流通中,起点是预付的货币资本(G),货币购买的商品资本(W)在生产过程中构成生产资本,包括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它们的使用价值“所能具有的唯一的有用性,只能是使资本保存和增殖。”(《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6页)在直接生产过程中,生产资本中的物化劳动的价值通过具体劳动转移到产品中,只有“非物化劳动”,“还在物化过程中的、作为主体的劳动”即活劳动,才“能够成为资本的对立面的唯一的使用价值”,成为“创造价值的劳动,即生产劳动”(《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8-229页)。“在这个主体上,劳动是作为能力,作为可能性而存在;从而它就只能作为工人而存在。”(《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8页)在这个交易中,雇佣工人出卖劳动力所购买的是一个结果——维持自己生活所必需的货币额;资本家购买的,则是工人劳动能力的使用价值——创造和增加价值的活劳动,二者的差额就是雇佣劳动创造却被资本无偿占有的剩余价值,剩余价值是资本自我增殖的源泉。马克思指出,凡要进行生产,作为生产要素的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必须结合起来,“实行这种结合的特殊方式和方法,使社会结构区分为各个不同的经济时期。在当前考察的场合,自由工人和他的生产资料的分离,是既定的出发点,”于是,二者就是作为“资本的生产的存在方式结合起来的。”(《马恩全集》第24卷第44页)“因此,过去的物化劳动就统治现在的活劳动。主体和客体的关系颠倒了。”(《马恩全集》第47卷第124页)“那么,从资本的形式方面来看,这些物的条件必须作为异化的、独立的权力,作为把活劳动仅仅看作保存和增殖自身的手段的价值(物化劳动)而与劳动相对立”;而“劳动始终处于同样的无对象性中,只是劳动能力”,当劳动力在资本主义联系之外独立存在时,“就变得无能为力,它的独立的生产能力被破坏了”(《马恩全集》第47卷第125、124页,第49卷第117页)。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是不断地扩大再生产这种颠倒的主客体关系——死劳动对活劳动的统治。资本与雇佣劳动之间关系的“这种永久化,是这种生产方式内在的一种媒介方式”(《马恩全集》第49卷第125页)。结果,资本主义的直接生产过程总是不可分的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对立统一,其中,价值增殖过程居支配地位;而在它的流通过程中,“产品作为使用价值同满足生产者需要之间的直接关系,表现为某种完全偶然的、无关紧要的和无足轻重的东西。”(《马恩全集》第49卷第8页)“生产的目的是使单个产品等包含尽可能多的无酬劳动,而这一点只有通过为生产而生产才会达到。”“它是一种没有预先决定和预先被决定的需要界限所束缚的生产”,周期性地产生出生产的相对过剩危机(《马恩全集》第49卷第98页)。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劳动对资本在形式上的从属,及其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还不足以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历史上特殊的社会经济形态确立起来,“但是在这个基础上,一种在工艺方面和其他方面都是特殊的生产方式,一种在劳动过程的现实性质和现实条件上都发生了变化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起来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经产生,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就发生了。”它“是在与绝对剩余价值不同的相对剩余价值得到发展的那一切形式中发展起来的。”随之而来,“在生产方式本身中,在劳动生产率上,在资本家与工人的关系上,都发生了完全的(不断继续和重复的)革命。”(《马恩全集》第49卷第95页)马克思用粗体字强调:这才是“本来意义上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马恩全集》第49卷第87页)。于是作为工艺变革和产业革命的结果,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整个生产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即雇佣劳动和资本使用雇佣劳动已经不是社会表面上的偶然现象,而是一种统治的关系了。”(《马恩全集》第47卷第123页)马克思认为,应当“根据生产资料的进步和已达到的状况”来划分和说明“历史上划时代的一切阶段”。“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固定资本中首次为自己创造出自己的物质条件。因此,固定资本的发展程度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程度的指示器。”(《马恩全集》第49卷第417-418页)马克思在这里强调的固定资本所涉及的,“特别是以机器体系为其物质存在或使用价值的资本”(《马恩全集》第46卷〈下〉第216页)。
马克思对“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方式”的阐释,从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形态和社会形式的高度,对庸俗资产阶级经济学中流行的“市场经济”观念做出了科学的说明。在马克思看来,“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方式”与“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在历史上绝非两个性质不同的经济实体、生产方式或经济形态,而完全是一个东西。他指出:“在理论上,价值概念先于资本概念,而另一方面,价值概念的纯粹的发展又要以建立在资本上的生产方式为前提,同样,在实践上也是这种情况。”(《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05页)资本主义“是以这样一种生产方式为前提,这种生产方式的产品始终以商品而不是以使用价值为基本形式,这种生产方式恰恰是以资本、货币同劳动能力的交换为基础。”(《马恩全集》第47卷第115页)马克思指出,在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的基础上,随着它们的发展和普遍化,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商品生产所有权规律转变为所有权与劳动相分离的资本主义的占有规律,是“遵循交换规律”的“必然结果”。“很明显,以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为基础的占有规律或私有权规律,通过它本身的内在的、不可避免的辩证法转变为自己的直接对立物。”“现在,所有权对资本家来说,表现为占有别人无酬劳动或产品的权利,而对于工人来说,则表现为不能占有自己的产品。”“一旦劳动力由工人自己作为商品自由出卖,这种结果就是不可避免的。但只有从这时起,商品生产才普遍化,才成为典型的生产形式;只有从这时起,每一个产品才一开始就是为卖而生产,而生产出来的一切财富都要经过流通。只有当雇佣劳动成为商品生产的基础时,商品生产才强加于整个社会,但也只有这时,它才能发挥自己的全部潜力。” (《马恩全集》第23卷第640-644页)“只有在劳动人口或者本身不再属于客观的劳动条件,或者本身不再作为商品生产者进入市场的时候,只有在劳动人口不再出卖自己劳动的产品,而相反地出卖自己的劳动本身,或者更确切些说,出卖自己的劳动能力的时候,生产才在其整个范围内,在其整个深度和广度内,变成商品生产,一切产品才转化为商品,每个个别生产部门的物的条件本身才作为商品进入该生产部门。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商品才在事实上成为财富的一般元素形式。”(《马恩全集》第49卷第5页)
马克思写道:“因此,我们称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是这样一种社会生产方式,在这种生产方式下,生产过程从属于资本,或者说,这种生产方式以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为基础,而且这种关系是起决定作用的、占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马恩全集》第47卷第151页)恩格斯椐此概括为:“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现代全部社会体系所依以旋转的轴心。”(《马恩全集》第16卷第263页)当人们对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特征的这些经典表述予以特别关注的时候,却往往忽略了这一轴心关系无论在直接生产过程还是在流通中,都不是直接表现为社会再生产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致使马克思关于《资本论》研究对象的经典表述至今仍是难解之谜。实际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拜物教性质,将轴心关系隐藏在物之属性的外壳里面,在表象上仅呈现为资本和劳动力各自的所有者之间自由买卖和订立契约的单纯货币关系,并以这一假象为内在环节,引导出预付资本货币的自我增殖运动。关于“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方式”的拜物教性质,马克思写道:“劳动产品一采取商品形式就具有的谜一般的性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显然是从这种形式本身来的。人类劳动的等同性,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等同的价值对象性这种物的形式;用劳动的持续时间来计量的人类劳动力的耗费,取得了劳动产品的价值量的形式;最后,劳动的那些社会规定借以实现的生产者的关系,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社会关系的形式。可见,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马恩全集》第23卷第88-89页)“商品世界具有的拜物教性质或劳动的社会规定所具有的物的外观”,把“人们在自己劳动中的直接的社会关系”,“表现为人们之间的物的关系和物之间的社会关系。”(《马恩全集》第23卷第99、90页)关于“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的拜物教性质,马克思明确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物的经济形式规定或社会规定,都表现为它本身内部所固有的属性。”(《马恩全集》第49卷第404页)“资本不是物,正像货币不是物一样。在资本中也像在货币中一样,人们的一定社会生产关系表现为物对人的关系,或者一定社会关系表现为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马恩全集》第49卷第64页)“平庸的经济学家把这些经济形式规定性肤浅地看作物的属性,”因而“陷入了死胡同”,于是“认为明智的做法,就是不要再去考虑这种区别,”“也就是说,根本不要深入思考和理解。”(《马恩全集》第49卷第405页)长期以来不少研究者误认为由资产阶级经济学集中反映出来的拜物教意识,便是马克思以上阐述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拜物教形态,以至于把具有拜物教性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生产关系,错误地当成是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的问题。
二、生产关系的颠倒和资本的神秘化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其内部结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物化和物的主体化。“在商品中,特别是在作为资本产品的商品中,已经包含着作为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征的生产的社会规定的物化和生产的物质基础的主体化。”(《马恩全集》第25卷第995-996页)物化劳动统治活劳动,“这种颠倒只是随着机器的采用才取得了在技术上很明显的现实性。”(《马恩全集》第23卷第464页)这是劳动的一种“极端的异化形式”,是它最后被积极扬弃的“必然的过渡点”(《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520页)。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一切生产当事人的活动,只不过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物化、物又主体化中的人格化。“资本的限制就在于:这一切发展都是对立地进行的,生产力,一般财富等等,知识等等的创造,表现为从事劳动的个人本身的异化;他不是把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当作他自己的财富的条件,而是当作他人财富和自己贫困的条件。但是这种对立的形式本身是暂时的,它产生出消灭它自身的现实条件。”(《马恩全集》第46卷(下)第36页)总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它的生产关系的颠倒表现,这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拜物教性质决定的,所以马克思在关于《资本论》研究对象的经典表述中,必须将二者分开单列,目的在于透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拜物教性质的表象,揭示背后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实质及其相互作用,并以此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拜物教性质的表象做出科学的解释,对集中反映拜物教性质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拜物教意识进行深入的批判。
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中,马克思从抽象上升到具体,以逻辑方法为主,一步步地揭示资本的神秘化过程。其中经由劳动力市场,“劳动力的价值及其价格转化为工资形式,即转化为劳动本身的价值及价格,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这种表现形式掩盖了现实关系,正好显示出它的反面。工人和资本家的一切法权观念,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切神秘性,这一生产方式所产生的一切自由幻觉,庸俗经济学的一切辩护遁词,都是以这个表现形式为依据的。”(《马恩全集》第23卷第591页)。这显然“是一种无理式”,“有酬劳动与无酬劳动之间的差别完全消失了,因为工资就是工作日的报酬和它的等价物”,从而“不得不把包含在产品中的剩余价值解释为某种看不见的、神秘的属性,不得不从不变资本中引出剩余价值。”由于“它是劳动力价值的必然的表现形式”,“这个没有概念的形式在工人以及资本家的意识中都存在(因为它是在现实中直接表现的形式),因此,“在工人中产生了幻想”,而且成为“庸俗政治经济学顽固地坚持的形式,”它“宣称日常现象单纯转化为同样日常的观念是科学的真正事业。”(《马恩全集》第47卷第631、632页)。如果说从劳动力市场进入绝对剩余价值的直接生产过程,资本家榨取工人剩余劳动的关系还十分简单地显示出来;那么,随着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发展,“劳动条件的这种社会性质”包括劳动的社会结合、自然力和科学的运用、规模经济对劳动的节约等等,则都成为超额剩余价值的来源,都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资本的属性、资本的形态和资本的行为,其中“作为劳动的社会性质的人格化,”也包括“表现为资本家的直接活动和组织工作,”以至“劳动条件在工艺方面也表现为统治劳动的力量,”“这与形成价值的劳动的一般性质在货币中表现为物的属性完全一样”(《马恩全集》第49卷第114、115、117页)。企业生产完成后,又有大规模的流通过程插进来,年剩余价值量同时取决于资本的流通速度,让渡利润取决于市场上的欺诈行为,资本家榨取工人剩余劳动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资本周转的现象形态依流通方式的区别,即按照预付资本的价值转移和价值补偿是一次进行的还是多次进行的,把资本的一切组成部分仅仅划分为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的对立。“这样一来,可变资本和不变资本之间的决定性的区别就被抹杀了,剩余价值形成和资本主义生产的全部秘密,即一定的价值和体现这些价值的物品借以转化为资本的条件也被抹杀了。”(《马恩全集》第24卷第244页)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组织细胞,商品不但是交换价值(价值)与使用价值的对立统一,它们的生产过程又是抽象劳动的价值增殖过程与具体劳动的使用价值生产过程的对立统一。就生产价值的抽象劳动而言,预付总资本中只有可变资本进入价值增殖过程。但就生产使用价值的具体劳动而言,预付总资本中的不变资本的使用价值必须在物质上全部进入现实的劳动过程,成为在价值增殖过程中攫取剩余价值的劳动条件。于是,“剩余价值,作为全部预付资本的这样一种观念上的产物,取得了利润这个转化形式”,“也就是商品价值=成本价格+利润”(《马恩全集》第25卷第44页)。“我们在这里最初看到的利润,和剩余价值是一回事,不过它具有一个神秘化的形式,而这个神秘化的形式必然会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产生出来。因为成本价格的形成具有一种假象,使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之间的区别看不出来了,所以在生产过程中发生的价值变化,必然变成不是由可变资本部分引起,而是由总资本引起。因为在一极上,劳动力的价格表现为工资这个转化形式,所以在另一极上,剩余价值表现为利润这个转化形式。”(同上)“因此,尽管利润率和剩余价值率在数量上不同,而剩余价值和利润实际上是一回事并且数量上也相等,但是利润是剩余价值的一个转化形式,在这个形式中,剩余价值的起源和它存在的秘密被掩盖了,被抹杀了。实际上,利润是剩余价值的表现形式,只有通过分析才能使剩余价值从利润中脱壳而出。在剩余价值中,资本和劳动的关系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在资本和利润的关系中,也就是在资本和剩余价值——这时,剩余价值一方面表现为在流通过程中实现的、超过商品成本价格的余额,另一方面表现为一个通过它对总资本的关系获得进一步规定的余额——的关系中,资本表现为一种对自身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资本作为原有的价值额,同它自身创造的新价值相区别。至于说资本在它通过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运动中创造出这个新价值,这一点是人们意识到了的。但是这种情况是怎样发生的,现在却神秘化了,好象它来自资本本身固有的秘密性质。我们越往后研究资本的增殖过程,资本关系就越神秘化,它的内部组织的秘密就暴露得越少。”(《马恩全集》第25卷第56-57页)一旦利润转化为平均利润,就单个的企业或产业而言,它的量不仅在表面上,而且在实际上,都与剩余价值不同。平均利润又分割为企业主收入和利息,职能资本家的管理具有指挥结合劳动与强制工人为资本从事剩余劳动的两重性,但在现象形态上却仅仅被当作受委托的管理劳动与货币资本家这样的所有者相对立,企业主收入被归结为从事复杂劳动的管理者的“工资”(“年薪”)。这样,资本“就完成了剩余价值形式的独立化,完成了它的形式对于它的实体,对于它的本质的硬化。”(《马恩全集》第25卷第937页)并“在生息资本的形式上,取得了它最异化最特别的形式。”(同上)出资人手中握有的股票凭证和债券凭证,构成了虚拟资本,它们在证券市场疯狂投机赌博的成败,它们所冒的风险和做出的牺牲,竟成为决定资本是否增殖的直接的以至主要的来源。最后,剩余价值的一部分脱离利润平均化过程,表现为地租,直接和土地的数量、质量、位置联系在一起。“这一切使资本变成一种非常神秘的存在。”(《马恩全集》第49卷第118页)至此,“剩余价值的不同部分互相异化和硬化的形式就完成了,内部联系就最终割断了,剩余价值的源泉就完全被掩盖起来了,而这正是由于和生产过程的不同物质要素结合在一起的生产关系已经互相独立化了。”(《马恩全集》第25卷第938页)“在资本—利润(或者,更好的形式是资本—利息),土地—地租,劳动—工资中,在这个表示价值和一般财富的各个组成部分同财富的各种源泉的联系的经济三位一体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神秘化,社会关系的物化,物质生产关系和它的历史社会规定性直接融合在一起的现象已经完成:这是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在兴妖作怪。”(同上)构成人类社会一般劳动过程的生产要素,在客观表象上,表现为决定分配方式的东西。“假象是本质自身在自身中的表现”(《列宁全集》第38卷第137页)。这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特有的商品、货币与资本的拜物教性质。马克思说:“劳动产品一旦表现为商品,就带上拜物教的性质,拜物教是同这种生产方式分不开的。”(《马恩全集》第49卷第188页)“在描述生产关系的物化和生产关系对生产当事人的独立化时,我们[还]没有谈到,这些联系由于世界市场,世界市场行情,市场价格的变动,信用的期限,工商业的周期,繁荣和危机的交替,会按怎样的方式对生产当事人表现为不可抗拒的、自发地统治他们的自然规律,并且作为盲目的必然性对他们发生作用。”(《马恩全集》第25卷第939页)
三、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拜物教意识
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把一个在价值上建立起自己的生产方式,进而按照资本主义方式组织起来的国家,看成是一个单纯为了满足国民需要而工作的总体,这是错误的抽象。”(《马恩全集》第25卷第963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对资本拜物教关于“资本是‘劳动的社会生产力’或社会劳动的生产力的人格化与代表”的揭露与批判。他指出,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源自劳动的社会性质,是劳动的社会性质的物质表现,因为它建立在共同使用这些生产资料的基础上,又以联合工人的共同的集中劳动作为绝对前提。其中的科学,作为社会发展的一般精神成果,从它们的源泉看,也是劳动的产品。“而事实上,以社会劳动为基础的所有这些对科学、生产力和大量劳动产品的应用本身,只表现为剥削劳动的手段,表现为占有剩余劳动的手段,因而,表现为属于资本而同劳动对立的力量。”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生产劳动对资本来说总只代表单个工人的劳动。”“因为社会的一般发展被与劳动相对立的资本所利用,所以社会的一般发展就与劳动相对立而被作为资本的生产力发挥作用,就表现为资本的发展,尤其是因为,它通常是和劳动能力的贫乏化同时并进的。”否认资本的生产力与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对立性质,“用资本的物的属性来偷换劳动的社会生产力”,这是“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从而在受这种生产方式束缚的意识中,事情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这种做法在意识中已如此根深蒂固,以至机器、科学的应用、发明等等的好处,在它们的这种异化形式中,就被看作是必然的形式,从而所有这一切都被看作是资本的属性。”(以上见《马恩全集》第49卷第114-121页)可见,把企业主看成是发展生产力的代表,这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必然的拜物教意识,其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具有的拜物教形态的物质外壳。
“把表现在物中的一定的社会生产关系当作这些物本身的物质自然属性”(《马恩全集》第49卷第56页),从而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当成是人类社会永恒的生产方式,“经济学家的这种幻想”(同上),是建立在商品、货币和资本拜物教形态基础上的拜物教意识。它们构成了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的全部理论基础。在一定程度上揭穿这种种假象包裹着的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首先是古典经济学的历史功绩。而他们半途而废的不彻底性,也恰恰在于资产阶级立场使他们不可能从这个假象世界中完全解脱出来。“实际的生产当事人对资本—利息,土地—地租,劳动—工资这些异化的不合理的形式,感到很自在,这也同样是自然的事情,因为他们就是在这些假象的形式中活动的,他们每天都要和这些形式打交道。庸俗经济学无非是对实际的生产当事人的日常观念进行训导式的、或多或少教条式的翻译,把这些观念安排在某种合理的秩序中。因此,它会在这个消灭了一切内部联系的三位一体中,为自己的浅薄的妄自尊大,找到自然的不容怀疑的基础。这也同样是自然的事情。同时,这个公式也是符合统治阶级的利益的,因为它宣布统治阶级的收入源泉具有自然的必然性和永恒的合理性。并把这个观点推崇为教条。”(《马恩全集》第25卷第939页)“庸俗经济学却只是在表面的联系内兜圈子,它为了对可以说是最粗浅的现象作出似是而非的解释,为了适应资产阶级的日常需要,一再反复咀嚼科学的经济学早就提供的材料。在其它方面,庸俗经济学则只限于把资产阶级生产当事人关于他们自己的最美好世界的陈腐而自负的看法加以系统化,赋以学究气味,并且宣布为永恒的真理。”(《马恩全集》第23卷第98页注32)“后来科学发现,劳动产品作为价值,只是生产它们时所耗费的人类劳动的物的表现,这一发现在人类发展史上划了一个时代,但它决没有消除劳动的社会性质的物的外观。彼此独立的私人劳动的特殊的社会性质表现为它们作为人类劳动而彼此相等,并且采取劳动产品的价值性质的形式——商品生产这种特殊生产形式所独具的这种特点,在受商品生产关系束缚的人们看来,无论在上述发现以前或以后,都是永远不变的,正象空气形态在科学把空气分解为各种元素之后,仍然作为一种物理的物态继续存在一样。”(《马恩全集》第23卷第91页)“这种种形式恰好构成资产阶级经济学的各种范畴。对于这个历史上一定的社会生产方式即商品生产的生产关系来说,这些范畴是有社会效力的、因而是客观的思维方式。因此,一旦我们逃到其它的生产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神秘性,在商品生产的基础上笼罩着劳动产品的一切魔法妖术,就立刻消失了。”(《马恩全集》第23卷第93页)“这种神秘化在下述场合是被排除的:第一,生产主要是为了使用价值,为了本人的直接需要;第二,例如在古代和中世纪,奴隶制或农奴制形成社会生产的广阔基础,在那里,生产条件对生产者的统治,已经为统治和从属的关系所掩盖,这种关系表现为并且显然是生产过程的直接动力。”(《马恩全集》第25卷第940页)“它们存在的条件是:劳动生产力处于低级发展阶段,与此相应,人们在物质生活生产过程内部的关系,即他们彼此之间以及他们同自然之间的关系是很狭隘的。这种实际的狭隘性,观念地反映在古代的自然宗教和民间宗教中。只有当实际日常生活的关系,在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的时候,现实世界的宗教反映才会消失。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即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结合的人的产物,处在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的纱幕揭掉。但是,这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或一系列物质生存条件,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历史发展的自然产物。”(《马恩全集》第23卷第96-97页)
最后,由于篇幅的限制,只能就政治经济学的一般对象问题再简要说几句。诚然,马克思说过:“正如考察商品的使用价值本身是商品学的任务一样,研究实际的劳动过程是工艺学的任务。”(《马恩全集》第47卷第56页)但在考察商品时,索性抽掉使用价值,在考察一定社会形态的生产过程时,索性抽掉具体劳动过程或工艺过程,在考察生产关系时,全然脱离相应的生产力基础,马克思对这种形而上学的机械的研究方法及其对研究对象的界定持批评态度。他写道:“在这方面,通常为了严整起见而作的一般论述,都只是老生常谈。这些老生常谈在这门科学最初形成的时候还有一些历史价值,那时人们还在极其艰难地把资产阶级生产的各种社会形式从物质材料上剥离下来并竭力把它们作为独立的考察对象固定下来。”(《马恩全集》第46卷〈下〉第411页)“后来,这些抽象概念成了索然无味的老生常谈,它们越把自己打扮成科学,就越使人讨厌。”(《马恩全集》第46卷〈下〉第383页)马克思运用唯物辩证法,对政治经济学的对象问题有深刻的阐释:“在阐述各篇章时,首先要并且必须说明,使用价值在怎样的范围内作为物质前提处在经济学及其形式规定之外,又在怎样的范围内进入经济学。”(《马恩全集》第46卷〈上〉第223页注⑴)使用价值作为商品的物质方面,“在极不相同的生产时期可以是共同的,因此不属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围。使用价值一旦由于现代生产关系而发生形态变化,或者它本身影响现代生产关系并使之发生形态变化,它就属于政治经济学的范围了。”(《马恩全集》第46卷〈下〉第411页)马克思从使用价值在研究范围之内和之外时而进入、时而退出的滑动性说起,进而论及主体的劳动在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围之内和之外辨证进出的弹性。“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是财富的特殊社会形式,或者不如说是财富生产的特殊社会形式。财富的材料,不论是主体的,如劳动,还是客体的,如满足自然需要或历史需要的对象,对于一切生产时代来说最初表现为共同的东西。因此,这种材料最初表现为单纯的前提。这种前提完全处在政治经济学的考察范围之外,而只有当这种材料为形式关系所改变或表现为改变这种形式关系的东西时,才列入考察的范围。”(《马恩全集》第46卷〈下〉第383页)我们上面的大量引证,可以证实《资本论》是马克思运用这一方法活的典范,是《资本论》中“大写逻辑”的重要内容。使用价值和具体劳动在《资本论》各篇章动态地进出,启动了如“生产的技术方式”、“生产的劳动方式”、“大机器生产”、“社会化生产”等一系列概括生产一般环节的抽象范畴,它们作为中介和中项,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两极有机地联系起来,揭示出二者对立统一的矛盾运动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对于这些方面,都需要进一步探讨。
在理论批判上,把资本主义生产颠倒的社会形式再颠倒回来,这就是《资本论》对人类社会发展的重大贡献。
2006年5月8日
(原文发表于:黑龙江社会科学杂志 2006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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