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根先:能不能少玩一点儿跨界
能不能少玩一点儿跨界
全根先
时值中秋、国庆佳节,与家人一起欣赏精彩的文艺节目,这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举国同庆,“千里共婵娟”。不过,欣赏之余,难免有点小小的遗憾,总感觉还差点什么。某影视女明星与男中音歌唱家合唱,几乎听不到女明星的声音。当然,这不是歌唱家故意为之,实乃差距使然。一些影视明星偏爱台上献唱,说是差强人意,已是鼓励。于是我想,歌唱家们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让歌唱家们上台演唱呢?再想一下,近些年来,许多电视台都在搞跨界表演,似乎热闹非凡,流风所及,出现上述情景,自然是不足为奇了。
然而,我不能不说,这多少有点不公平,对于专业歌手而言;这多少有点不尊重,对于社会公众而言;这多少有点资源浪费,对于国家公共文化资源而言;这多少有点违悖常理,对于人类文明进步而言。专业歌手累年苦练的歌唱艺术得不到展示的良好机会;社会公众未能欣赏到艺术的最高水准;公共媒体未能发挥艺术审美的引领作用;人类文明进步越来越专业化的发展趋势被人为地逆转倒退。在我看来,似乎可以对此提出一点质疑。
社会分工其实是贯穿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基本问题。文明伊始,人类就自发地有了男女老幼的社会分工,有了农耕民族、游牧民族、渔猎民族的族群分工,彼此交换自己的劳动成果,以满足生活所需。另一方面,不同的劳动者因其社会分工不同,往往发生利益冲突。正如《韩非子・备内》所言:“故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尽管他们之间存在利益冲突,不过,就社会发展总体趋势看,彼此都有交换的需要并从中受益,恐怕还是其基本方面。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将正义划分为国家正义和个人正义。在他看来,正确的分工即是正义,正义的本质是城邦生活的和谐有序。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指出,每个人因生而不同,所擅长的手艺技能、适合的工作也不同,所以,每个人在“恰当的时候干适合他性格的工作,放弃其它的事情,专搞一行,这样就会每种东西都生产得又多又好。”[1]对此,马克思说:“柏拉图到处强调的最重要之点是:每个物品由于分工做得更好了。质即使用价值,是柏拉图以及一切古代思想家具有决定意义的唯一观点。”[2]马克思还说:“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最终明显地表现于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3]
十八世纪率先发生于英国的工业革命是人类历史上一次重大变革,极大地推进了社会分工的专业化程度。亚当·斯密认为:“分工是增进国民财富的源泉。”“分工可以增加社会产品、社会威力和社会享受。”[4]马克思则认为,因工业革命而引起的这种分工具有强迫、异化的性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5]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自觉的活动。”[6]他认为,只有“消灭分工”,才能实现个人的自由发展。不过,马克思这里所说的分工,并非一切分工,特指那些强制的、狭隘的、片面的社会分工,这种分工最终将由个体自由支配的自愿分工所取代。
法国学者、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涂尔干说:“劳动分工的规律不但适用于社会,而且还适用于有机体。如果一个有机体所在的动物等级越高,其机能分化也就越细。”[7]涂尔干从生物界的功能分化中得到启发,将其运用到人类社会当中。在他看来,社会是一个有机体,处于分工中的每个人都是有机体的一部分,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合作,“一旦被分割开来,就无法存活。”[8]社会分工是一个普遍的、客观的社会事实,是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必然现象,社会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应该服从社会分工,分工是永恒的存在,是社会联系的一个纽带,专业化是历史发展的大势所趋,具有明显的社会整合价值。
在历史上,自然也不乏通晓不同专业且造诣精深的杰出人才。孔子就是多才多艺之人。他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9]他晚年整理六经,按现在学科分类,就已经是跨学科、跨专业了。司马迁不仅长于史学、文学,还精于历法修撰;苏东坡在文学、艺术诸多领域都达到高峰,令人难以企及。亚里士多德于哲学、伦理学、政治学、心理学、自然科学诸多领域均有开创性贡献,伽俐略、达·芬奇、卢梭、爱迪生等,亦都是举世公认的大师级通才。肖邦与李斯特都是欧洲浪漫主义音乐里程碑式的一代大师,享有“钢琴诗人”与“钢琴之王”美誉;然而与“钢琴诗人”肖邦不同,李斯特不仅是钢琴演奏家,还是天才的作曲家,其创作几乎涉及当时所有的音乐体裁。
古往今来,真正能够跨越不同专业领域并作出卓越贡献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对人类文明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其实都是某一方面的专才,而非通才。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各有体,鲜能备善”,“唯通才能备其体”。王充在《论衡·超奇篇》中说:“夫通览者,世间比有;著文者,历世希然。近世刘子政父子、扬子云、桓君山,其犹文、武、周公并出一时也;其余直有,往往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近代量子力学的创始人普朗克说:“科学是内在的整体,实际上存在着由物理到化学、通过生物学和人类学到社会科学的连续性的链条。这是任何一处不能被打断的链条”。[10]在当今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知识爆炸的时代,要成为通晓众多学科的全能通才,实在是极其困难、非常罕见的。
自然科学是如此,社会科学是如此,艺术亦是如此。因此,我以为,如果不是具备超凡的天赋和才华,还是不要盲目地去追求多能,去做什么跨界的事情,不如脚踏实地把自己本专业做深做精,这样于个人、于社会或许更有益处。韩愈在《进学解》中写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凡成大事者,莫不是极深研幾、能“咬定青山不放松”之人。与其刨十个坑,不如挖一口井。
至于有些人本来在自己专业领域稀松平常、碌碌无闻,却偏要去玩什么跨界,吸人眼球,甚或鸠占鹊巢,利用非专业因素抢夺他人成果或平台,则又另当别论了。
参考文献:
[1]柏拉图:《理想国》,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59-60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24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47页。
[4](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39页。
[5]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4、96页。
[7] [8](法)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渠东译,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3、152页。
[9]《论语·子罕》。
[10]普朗克:《世界物理图景的统一性》,转引自黎鸣:《试论唯物辩证法的拟化形式》,《中国社会科学》,198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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