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交部成立大会开始时,周恩来起身说:“首先我要纠正李克农副部长的一个错误……”
1949年11月8日下午,周恩来乘坐的轿车在东单外交部街31号门前停下。这里就是共和国外交部的办公地址。这是周恩来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长以来第一次到外交部。
周恩来仍然是那身参加天安门开国大典时穿的黄色咔叽布中山装,他在李克农等人的陪同引导下,走进外交部长办公室。
周恩来的办公室有30余平方米,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临近南窗,安放着1张红木雕花的大办公桌,4把红木太师椅,1套沙发,4个红木雕花的书橱;书橱里放满了线装的古书,以及中外有关外交学、外交史和国际问题的著作。办公室西侧外间为一大型会客室,用来接待各国使节和重要外宾。
周恩来看过以后,坐在办公桌边的椅子上说:“这个办公室虽没有我的政务院的办公室大,却比那个阔气。我不是说过嘛,一切因陋就简,为什么要搞得这样豪华呢?”
李克农笑笑说:“总理,这些东西原来都是北洋政府外交部的,已经存放在这房子里30多年了。”王炳南接着说:“总理你看,这些太师椅上都刻有龙的图案,不是宣统皇帝就是袁世凯想登基做皇帝时添置的。”
周恩来随着王炳南的手指看去,说:“你看这张椅子上真是刻的双龙戏珠,手工精致,栩栩如生。这都是劳动人民的创造,供皇帝和官僚们享用,现在又回到人民手中,旧物利用,再为人民服务,这很好。”周恩来停顿一会儿,眼睛扫视一下办公室,又扫视一下在座的人,郑重而又严肃地说:“我今天告诉你们,在我当外交部长的时候不得建造新的外交大楼,也不许增添更多的房子和办公用具。这些就很好嘛!一定要勤俭搞外交。”
新任命的副部长李克农、章汉夫和办公厅主任王炳南连连点头,同声说道:“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办。”
周恩来对李克农、章汉夫、王炳南说:“你们把干部花名册拿给我。”王炳南一听,连忙把早已准备好的干部花名册取出来送到周恩来面前。他们知道周恩来有一个习惯,到一个机关或开一个重要的会议,都要对在场的人逐个点名。用周恩来自己的话说,通过点名既可认识人,又可直接交谈,了解情况,增进感情。今天是周恩来第一次到新中国的外交部参加成立大会,无疑对出席会议的人都要点名。所以王炳南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外交部干部的花名册。
周恩来接过花名册,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每个干部的姓名、籍贯、出生年月、年龄、学历、特长都一一看过,有的还默记在心。周恩来看完花名册说:“人不多啊,总共才200多。要面对世界200多个国家是很不够用的。”李克农回答说:“是的,总理,我们正在物色和抽调一些干部来充实外交部,不过人很难选,懂外交、会外文的人不多。”
“你这样说不对了。几亿人口的大国,还没有人才?”周恩来话锋一转,“当然了,外交干部是代表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必须挑选那些绝对忠于党、忠于国家、忠于人民,任何时候都能够站稳阶级立场的人,绝不能有半点儿马虎。世界上每个国家的统治阶级都要挑选本阶级中最忠诚、最可靠、有才干的分子来从事外交工作。”
“我们的外交干部无非三个来源:一是从军队中选调,军队干部经过战争的考验,是最靠得住的;二是从地方干部中选调,他们有领导工作的经验,也是很靠得住的;三是从地下党中选调,他们的文化水平比较高,在敌人白色恐怖中度过来的,也是可靠的。”周恩来明确指出解决外交干部缺乏问题的途径。
李克农说:“我们将遵照总理的指示,马上着手选调。现在我们已从军队中物色几位将军,准备派出去当大使,还要调些中级军官和参赞,也要从地方上调一部分干部。”
周恩来脸上显露出微笑,满意地说:“这很好,不过要训练一下。请一些专家讲点起码的外交知识,比如一般外交礼仪,见人如何打招呼、握手,如何用刀叉吃西餐,如何穿西服打领带,等等。如能学点外文更好。”
李克农、章汉夫、王炳南异口同声地称赞道:“总理这个指示很重要,我们立即着手筹办!”
“我是外交部长,今天到外交部来,你们应称我周外长。”
当周恩来精神抖擞,健步走进外交部东楼大厅里时,人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热烈鼓掌。
周恩来经历这种场面已不止一次了。他非常谦恭、虚心地说,“同志们,请坐下。我周恩来和大家一样,也是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人,我也犯过错误,现在还有许多缺点和不足,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完美无缺。以后我们要长期共事,你们会看到我的优点,也会发现我的缺点的;所以我们要互相帮助,互相提醒。外交工作与其他工作不同,不允许有半点差错。”
李克农站起来说:“同志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成立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我们敬爱的周总理讲话。”
周恩来站起来说:“首先我要纠正李克农副部长的一个错误……”
会场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大家心想:怎么李克农刚到外交部当副部长就犯错误了?李克农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脸上显出一种尴尬的表情。
“我是外交部长,今天到外交部来,你们应称我周外长,不要称我周总理嘛!”
周恩来缓缓坐下,和蔼地说:“今天在座的有的第一次见面,我们先认识认识,好吗?”他从头点名道:“外交部副部长王稼祥,他现在是我国驻苏联大使,也是我们派出的第一位大使,不在国内,但他还是兼着外交部副部长。他是位老同志,当过红军政治部主任、军委副主席、党中央政治局委员,他在苏联留过学,很受斯大林和苏联同志的信任。”周恩来又点到李克农,他说:“李克农副部长现在主持外交部常务工作,他是个老党员、老红军,长期做情报工作和统战工作,是代表党中央第一个同张学良将军接触的人。”他侧过身来,对着坐在他旁边的李克农说:“你是安徽芜湖人,陶行知也是你们安徽芜湖人嘛。你们芜湖是鱼米之乡,也是人才辈出的地方。”
周恩来又对坐在他左边的章汉夫:“你是江苏武进人,同瞿秋白、张太雷是同乡。这两位都是才华横溢的革命家,可惜他们死得太早,只有30多岁。”
“这两位我都认识,也曾领导过我。”章汉夫答道。
“克农没有上过大学,汉夫是留美、留苏的学生,你的英文很好,俄文怎样?”
“俄文忘掉很多,但还能听懂一些。”
“做外交工作的一定要学习外语,已经会外语的要提高,不会的要从头学。我们不行了,岁数大了,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周恩来一边说一边翻着花名册,“办公厅主任王炳南,这你们都知道,他是德国留学生,好像还在日本留过学。”
苏联东欧司司长伍修权,没有到任。他是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学生,当过共产国际代表李德的翻译,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主任,以后一直在军队工作。现任东北军区参谋长。由他来同苏联、东欧国家打交道是合适的。”周恩来翻开花名册下一页说,“亚洲司司长沈端先(即夏衍),杭州人氏,日本留学生,我国有名的文学家、戏剧家、翻译家,中国电影事业的开拓者之一。他也没有到任,暂由乔冠华兼代理司长。”
乔冠华立即恭恭敬敬地站起来。
周恩来以目示意,对着乔冠华说:“你坐下吧!”他接着说:“乔冠华是清华大学哲学系毕业,然后又到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德国杜宾根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我们这里的外国大学博士学位的不多吧?”
“有,总理。”龚澎站起来说:“我们司的副科长浦三同志,就是美国哈佛大学的哲学博士。”
“噢!”周恩来略带惊讶的语气说,“我们外交部还有人才呀。浦三同志你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
浦三站起来说:“总理,我是江苏无锡人,1923年11月出生。”
“江浙才子多,可我这个江浙人就不行啦!那你的英文一定很好了?”
“不行,马马虎虎的能用。”
“你不要谦虚嘛!英文这个工具,你将来可以大显身手。”
周恩来停顿了一下,又说:“乔冠华回国后,用乔木的笔名写了大量的国际时事评论文章,在延安的胡乔木同志也用笔名写了大量的文章,他们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学,故而一时有‘南乔’、‘北乔’之称,传为佳话。”周恩来突然向大家反问道:“龚澎同志你们不认识吧?她是乔冠华同志的夫人,是我们的情报司司长。”
全场回答:“认识、认识,她是我们外交部的第一位女司长!”
“不,还有龚普生同志,龚澎同志的姐姐,章汉夫同志的夫人,是我们国际司的副司长,她们两姐妹都出自安徽名门望族。龚澎还是‘一二·九’学生运动的领袖。那时你在燕京大学读书?”周恩来问龚澎。
龚澎站起来说:“是的,总理,我同簧华同志是同学。”
“那司徒雷登是你们的老师了?”
“是的。”
“这人后来当上美国驻华大使,毛主席写的《别了,司徒雷登》就是指他的。这个人回国以后干什么去了?”
“听说,回他家乡赋闲了。”乔冠华站起来回答。
“下面我想改变一下作法,不用我来介绍,而是自我介绍。”周恩来说,“韩叙,你介绍一下你的简历!”
韩叙十分谦恭地站起来说:“我是江苏江宁人,1924年生,燕京大学经济系一年级。”
“你现在在办公厅礼宾处当副科长?”
“是的。”
“礼宾工作很重要,这是个门面,外国人首先看你待人接物是否友好。当然,我们新中国的礼宾工作,应当有自己的风格、特色、不卑不亢。不像清朝和国民党政府见到外国人就卑躬屈膝。我们既要有骨气,又不要有骄气。总之,要慢慢摸索,要总结经验,制订出一套制度。”韩叙连连点头。
“凌青,我们在延安时就认识。”周恩来翻着花名册。
凌青站起来,自报家门:“我是福建人,1923年生,大学毕业,在中央外交小组工作。现在是美澳司的科长。”
“你是林则徐的后代?”
“是的,我是他的玄孙。”
“林则徐禁止鸦片,抵抗英国侵略者,是一位颇有见识和才干的民族英雄,一直受到后人的尊敬和敬仰。你要继承、保持你们祖上的遗志和荣誉。”
“是的,总理,我一定努力工作,为新中国的外交事业作出贡献;”
周恩来把到会的人一个个地都点到。
“在外交上,我们要有独立的精神,要争取主动。”
随后,周恩来发表了外交部成立后第一次重要讲话。以前,周恩来在内部讲话时,极少用起草好的稿子,往往只写一个简要的提纲。今天,他手里只拿了一张纸条,便侃侃而谈。他说:“关于外交工作,特别是同帝国主义斗争,我们不能说没有一点经验。抗战以来10多年,我们当然是有些对外斗争经验的……对帝国主义既要藐视,又要重视,这是辩正的。在战略上要藐视,在战术上要重视。对具体斗争,我们必须精心组织,好好地进行。这同打仗一样,我们稍不经意,就会打败仗。但也不要怕它,否则就会处于被动,它就处处威胁你。旧中国在外交上一贯是神经衰弱,怕帝国主义的。清朝的西太后,北洋军阀袁世凯,国民党的蒋介石,哪一个不是跪在地上办外交的呢?中国100多年来的外交史是一部屈辱的外交史。我们不学他们,我们不要被动、怯懦,而要认清帝国主义的本质,要有独立精神,要争取主动,没有畏惧,要有信心。”
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每个人都用笔在记。
他略微提高声调说:“我们要求每一个同志,一切从学习出发,不要骄傲,不要急躁,不要气馁。同时,还要有纪律,外交同军事一样,外交不过是‘文打’而已。我们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可能影响战斗,必须有严格的纪律。一切都要事先请示、商讨,批准后再做,做完后要报告,这一点很重要。”
周恩来的话音一落,全场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不少人还站起来鼓掌,足足有五六分钟之久。
周恩来讲完话以后,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在王炳南陪同下来到楼下食堂,同外交部工作人员一道排队,买了一盘豆腐清汤、一碗米饭,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就餐。
晚饭以后,举行外交部成立晚会。邓颖超也赶来参加。晚会上,周恩来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动人,外交部的女同志都争先恐后地陪他跳舞。周恩来跳舞,一方面是为了休息,一方面利用这个机会接触群众。他同舞伴们一边跳舞一边聊天,了解每个人的情况、思想和工作,在舞间休息时还同大伙谈心,没有一点儿领袖架子,大家都愿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周恩来凭他的品格、智慧、才能,赢得了人心,他依靠大家,大家也全力拥戴他、支持他,都愿在他领导下工作。这样上下一条心,紧紧地团结在一起。显然,新中国的外交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蒸蒸日上,取得了一个又一个重大胜利,这是与周恩来的贡献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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