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涌先生给我的二十二封信
陈涌先生给我的二十二封信
刘润为
算来陈涌离开我们已有半年多了,但是先生的音容笑貌却时常浮现在我眼前。每逢此刻,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伤感。3月上旬,祝东力同志曾用短信通知我:今年是《文艺理论与批评》创刊30周年,希望我写一篇纪念文章。这又让我想到先生,于是用短信回复:整理一下你们的第一任主编
其实,我对收藏一道向来兴趣不大,但先生的信却是我异常宝爱的。翻开那一张张已经发黄或变脆的信纸,重读那一行行熟悉的笔迹,一幕幕往事像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一样掠过我的心头。
我知道先生的名字,应当追溯到1972年。那时,从一本书中读过姚文元的《论陈涌在鲁迅研究中的反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主义思想》,但是并未留下怎样深刻的印象。1982年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河北戏剧杂志做编辑。主编是延安时期著名戏剧家、京剧《三打祝家庄》的编剧之一李纶同志。他曾对我说:你既然是搞文艺理论的,就要多读陈涌的文章。在当代文艺理论家中,他的文章写得最深。于是我开始注意陈涌,并从图书馆借阅他的著作。
1983年,为了回归自己的专业,我从河北省文化厅主办的《河北戏剧》“跳槽”到河北省文联主办的《文论报》,先后任编辑、编辑部主任、副主编。此前,在白村、白海珍等老同志的努力下,《文论报》已成为业内颇有影响的报纸,并且与北京的文艺理论界建立了很好的关系。经这些老同志牵线,我很快与李准、丁振海、程代煕、陆梅林等同志建立了联系,不时约他们为《文论报》撰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的主编白村同志交给我一个任务:通过中宣部副部长贺敬之的秘书赵铁信约陈涌写稿,于是与先生也建立了书信联系。
事情到了1985年,文艺理论界出现空前活跃的局面,后来被人们称之为“八五新潮”。特别是这一年《文学评论》第6期发表的刘再复《论文学的主体性》一文,把这一“新潮”推到了更高的“新潮”。当时,为这篇文章叫好的几乎占压倒优势,持不同意见的很少,还有些尽管持不同意见,也是在私下议论,不肯站出来公开表态。就在这时,
读者从这些信中可以看出,1991年之前的居多,原因是1991年4月我被调到北京工作,与先生见面方便,且打电话不必再用昂贵的长途。有了事情,我们基本上是通过面谈或电话的形式联系,书信自然极少。但是每逢新年,我
说实话,先生给我的这些信,在当时也没有什么更深的感觉。如今放到一起重读,才感觉到其中的分量。他的文风、品格、感情、思想、立场以及他的为人处世,在这些信中都有丰富、生动的表现。可以说,这些信为我们还原了一个有血有肉的陈涌的形象,因而无论对于陈涌研究还是对那一段文艺史的研究来说,都有十分珍贵的价值。倘若因为我的原因,使这些书信湮没而不闻于世,将是我对历史的极大犯罪。但是事实上已经有所犯罪,因为这些信肯定不是全部,肯定有所遗失。这已成为无可挽回的损失,除了自责,夫复奈何!
誊录过程中,遵照丁振海同志的意见,一字一标点都不加改变。个别错字或缺字的地方,用括号加以说明或补充。至于一些确有必要为人避讳的地方,则用××或×××替代。
为了使读者对信的内容能够大致看得明白,加了一些注释,但是因为年深日久,又未能保存相关资料,注释尚未尽如人意。这是我所愧对
刘润为同志:
写了几篇短论,已经和赵铁信同志说过,在月底前寄给你的,但后来看看,实在不好,连我自己也没有勇气把它们寄出。请你再容许我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另给你们写一篇多少像样点的东西。
你为约我作文,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而我一再拖延,实在惭愧。你的好意我是理解,也感谢的。
你好!
陈 涌
四月二十日
润为同志:
信和载有范国华①同志写的消息的《文论报》都看到了。我感谢你的好意,特别是你告诉我高占祥氏关于这次论争的看法②,使我开了眼界。以前丁振海同志未曾向我提及,大约是忘记了。
现在情况是复杂的。精神文明的决议③是一个好的文件,是无疑的,但也并不因为有了这个文件便会使斗争减弱,而只会改变一下方式。现在已经有人在说:对自由化不批评了,文件上对自由化问题提得如此尖锐,而又不让批评,这逻辑真是奇极妙极。但因为这类说法于六中全会文件找不到根据,我以为是可以不去理睬的。何况,那些人对马列主义还是照样批评下去的,在“道义”上恐怕还是不应不还手。
我正在把《红旗》座谈会④上的发言整理成文章,但因为还有别的事,还不能那么专心,所以可能要慢一些,月底前能结束就是好的了。到时当寄呈无疑。
史莽⑤的地址是:浙江杭州北山路69号楼上,史莽也算是他的真名。
陈 涌
注:
①范国华:《文论报》理论版编辑。当时,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列文论研究所副所长、文艺理论与批评杂志副主编李正忠同志函邀我参加当年9月1日在京举行的马列文论研究所成立暨文艺理论与批评杂志创刊大会。我因事不能成行,便请范国华同志代表《文论报》参加。他回来后写了会议消息,发在《文论报》第1版。
②高占祥氏的看法:其实不是高占祥同志的看法,而是他转述的×××的看法。1986年8月底,阎纲同志受聘河北省文联党组成员期满。正当河北省委准备正式任命他为党组副书记的时候,又奉调回京,任《中国文化报》副总编辑。河北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龚富忠同志和我受省文联党组委托,送阎纲同志回京,当天住在锥把胡同的河北驻京办事处。高占祥同志来看(时任文化部副部长)阎纲同志。几个人坐在一起聊天,记得有阎纲、龚富忠、何望贤和我,还有另外一位同志,想不起名字了。当谈到陈涌与刘再复关于文艺方法论的论争时,高占祥同志说:×××同志说,陈涌的文章是从概念到概念,刘再复的文章倒有些新意(大意如此)。很快,×××的这个看法便在北京思想文化界传开。回到石家庄不久,丁振海同志便打电话向我核实此事。我说了大致经过和主要内容后,丁振海同志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应当向陈涌同志通报一下。于是我便在约稿信中向先生报告了此事。
③精神文明决议:《中共中央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指导方针的决议》。
④《红旗》座谈会:据丁振海同志回忆,这是1986年9月初,红旗杂志文教编辑部为深化文艺理论争鸣而召开的组稿座谈会。参会的学者中,既有支持陈涌观点的,也有支持刘再复观点的。会上,丁振海等《红旗》的同志要求先生把口头发言整理成文,对《文艺学方法论问题》一文提出的观点进行更加深入的阐述。先生当时允诺,但终未完稿。
⑤史莽:浙江省作家,曾任中国作家协会浙江省分会顾问。
润为同志:
信收到了。你们的决心和勇气是我们这里许多人都理解,也很佩服的。现在,能发表我们这样文章的地方,除了我们的刊物,便是《红旗》和你们的《文论报》了。那天北京开的那个会①,消息本来已被缩得很小,但即使这样,《人民日报》还决定不予发表,结果是一位领导人发了火,提出尖锐的质问才勉强登出来的,至于又加以删削,标题含糊其词,则是意中事。
你说现在的斗争复杂不复杂?这种状况将来还会怎么样?
我感谢你们的好意。当然,我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战斗,不像他们有些人一样,实际上是搞小集团、小宗派。他们把大部分希望寄托在“上面”有人撑腰,也仅仅因为这点,才“有恃无恐”。他们,包括刘再复本人在内,倒是很怕真正在理论上辩论的。
最近收到史莽的杂文一篇,主要是从作风上揭示和讽刺在争鸣中的表现,有一些事实,文章也颇锋利。作者善于写这样形式的文章,主要是讽刺世态的。现在的这篇,寄来请你看看,不知你们能否发表?在这里,怕是难找到发表的机会的了。
我的文章,当尽力而为,也实在欠债太久,大约要像杨白劳那样躲也是难了。
你好! 国华同志请代致意。 陈 涌 九·二十
有余、邓②两位中央领导人出席的会,党报也居然敢于不发表,这是什么“党报”?这又是怎样的胆大包天?
注:
①那个会:马列文论研究所成立暨文艺理论与批评杂志创刊大会。
②余、邓:余,余秋里,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中央军委副秘书长;邓,邓力群,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
润为同志:
文章终于没有写出来,又一次失信了。《红旗》座谈会①是开了,我也发言了,而且也算是经过准备的,但后来因为准备这月中桂林的文艺理论的会②,便压下来了,也和我过去许多虽然经过准备的会议发言一样,一压下来,以后便再也提不起写的兴趣了。
但我很愿意在别的方面为你们效劳,例如给你介绍文章。今天又收到史莽同志的一篇,是谈他对不久前北京的鲁迅会议③的。这个会议从指导思想和具体做法,我也听说颇有人表示不满。史莽这篇谈得算是含蓄,而且留有余地的。如果发表,也约略使人知道这个会的一些状况。这是一个全国性的会议,纪念鲁迅逝世五十周年的会议,且有外国专家参加,开成这个样子,真不知怎么说才好。
不知《文论报》是否能用?请裁夺,为幸!
你好!
陈 涌
十一月十三日
我们的刊物本来也可以发表此文,但为了集中从理论上批刘的观点,避免牵涉过多问题,便寄给你们,也许报纸可以容纳更多的信息,发表起来更自由更多样一些。
注:
①《红旗》座谈会:即上述组稿座谈会。
②桂林的文艺理论的会:由马列文论研究所、广西师范大学等14单位在桂林召开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与改革学术研讨会,时间是1986年11月18—24日。我至今记得:在会议结束时,广西师范大学教授、著名文艺理论家林焕平先生曾赋诗一首,其中有两句是:“漓水逐群英,南国木棉红。”
③鲁迅会议:中国社会科学院于1986年10月19—23日在北京举办的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五十周年——“鲁迅与中外文化”学术讨论会。
润为同志:
现在形势很好。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但工作却是艰巨的,×××这个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保护伞、总后台,多年来根扎得很深,恶劣影响也大,要在思想领域里扭转过来是很费力、很不容易的。但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反对那些不良倾向,这是可以肯定的。
你的照片技术很好①,而且也和我们一起交谈那样自然,这在我也是觉得珍贵的。我十分感谢你的惠赠。
丁振海氏说,你什么时候会来,那么,能在一起畅叙并痛饮一次,亦一快事。十六日晚广播××ד左迁”的消息,我忍不住放了近六元的炮。放鞭炮在我还是第一次。当时我并未听到广播,第二天从报上看到中央的精神。知道放鞭炮总不甚好,近于文艺上的“宣泄”。我不能隐瞒,当时我如同大热天喝了一升半冰镇啤酒,真是快如何之!
你好!
陈 涌
一月卄日
注:
①你的照片技术很好:桂林会议期间,我为许多朋友拍了照片,回到石家庄冲洗出来后,又分寄他们。大概是因为彩色照片在当时还比较稀罕,先生误认为是我的技术好了。
润为同志:
好久不见,只是从旁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昨日听说你从远地来电话,使我感到抱歉的是我因外出未能“晤谈”。
我是曾经和赵铁信同志说过,他写的对我的评介①是不必再在报刊上用的。我主要考虑的是,现在气候乍阴乍晴,而阴多晴少。我早已成为一些人忌恨的对象之一,讲多了反足以增加“逆反”心理。铁信同志所写的,无疑是充满好意,但过誉、溢美之处不少,我虽删去了一些,但仍然担忧会使人不快以至怨愤。也因此,我也希望你能考虑,你们《文论报》是否可以免载。我上次没有给他相片,其中也是含想赖过去之意。
但此事我也只能提出我的意见,我是不愿使你们认为(我)过于拘执,因此相片还是寄上一张。在现在,我总是认为我们主要还是要做更切实的工作,进行更深沉更韧性的战斗。个人如何如何,意义是很小的。现在确有一些自封是“新观念”的发明人一天天自吹,但这大都是算不到账上去的。
你也一定听说,我们单位已撤销②,我准备离休。这在我并不需要作什么精神准备,我将一无所失,而得到的是全部时间,也就是全部“评论自由”。只要一息尚存,我还是照样做我的事、写我的文章!
你的情况如何?河北省看来是好的,这是你值得庆幸的,但愿你们《文论报》能更健康长寿!
你好!
陈 涌
照片用后能还退我最好,这都是别人给我照的,没有底片。
注:
①他写的对我的评介:指赵铁信同志写的对于先生的专访。当时,《文论报》有一个栏目,叫“评论家访问记”,发表过许多文艺理论家、评论家的专访。专访须配一张被访者的照片。先生为人谦虚谨慎,数次表示最好不要发表对他的专访。在我的坚持下,先生才勉强同意,并把照片寄我。
②我们单位已撤销:先生的单位是中央书记处研究室,于1987年7月撤销。
润为同志:
我前几天出院了。情况良好。气管炎是一时好不了的,经过内窥镜观察,大夫说,先前出血的部分还在充血,但不要紧。这样,人也就暂时死不了。
漓江出版社出书事①,我一出来便打听了一下,说是今年的已经排满了。但我以为,你还是可以把书选编起来,大家慢慢想办法去做。
如果有时间,你也可以为《文艺理论与批评》写点东西。这刊物看来还沉闷,甚至沉重,生动活泼的文章少,文艺批评(作家作品评论)也少,而且反应迟钝。我们前些日子开了一个关于学风、文风的的座谈会,二三十人参加。但这个问题不是短时间便会有大变化的。现在的情况是,讲马列主义的文章的可读性往往比那些讲歪道理的文章差。
不知新作品有什么值得评论的?刘白羽的新长篇《第二个太阳》我们认为是应该介绍和评论的,不知你看过没有?有什么看法么?
《文艺研究》的林元②原来和我住在一个医院,他主要是糖尿病,而我最初自以为(医生也以为)是癌,我和林元说过,看来我是比他先到西方的极乐世界(那是发达的共产主义)的,想不到倒是他先去了,在前一周。
你好!
陈 涌
四月卄三日
注:
①漓江出版社出书事:当时漓江出版社拟出一套文艺理论评论丛书,先生和丁振海、卫建林同志推荐出我一本。后,光明日报出版社副社长、漓江出版社原副社长邓小飞同志受三位同志委托,于1991年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文心与文变》一书。
②林元:编辑家、作家、文艺理论家,曾任《文艺研究》主编。
润为同志:
信收到好些天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你现在处境仍然不算好,这点从你们报纸的版面也常常令人觉得。给你们写文章,在我实在是很难推辞再推辞了,但现在的情况下,写什么呢?
我再想想吧,看有什么可写而不致在言路很窄的时候有碍于你们的内容吧。
《红旗》改组的事①公报了,那谈话,真令人有欲盖弥彰之慨。当然,这不是谈话(者)个人的问题,大约不论什么人都只能这样的。
看来你们和洋人一起开的对话会②很有点意思,那位托洛……说:王蒙的幽默是目的,铁凝的幽默是手段,真是一针见血!看来这位洋人是懂得幽默,而且认为幽默是手段的。
北京近日如常,天气是乍寒乍暖——我说的是自然天气,而不是别的。
你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北京呢?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我们能一起喝两杯呢?我记得,我们是曾经许约过的。
你好!
陈 涌
注:
①《红旗》改组的事:
②你们和洋人一起开的对话会:1988年3月28日,《文论报》召开当代文艺对话会。参加对话的有河北省文联主席徐光耀,中共河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周申明,河北省文联党组副书记、副主席浪波,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铁凝,河北师范大学教授冯健男等。会议特邀苏联汉学家谢尔盖·托洛普采夫参加。《文论报》主编杨振喜主持会议。
润为同志:
信收到了,知道了你的处境,颇令人不安。但大环境使然,也实在无法。你大约也早知道了,陆、程①已被正式通知退下来,下一步大约就是向他们的研究所开刀了吧。
看来能说话的地方是越来越小了,那就真是天下归一,“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了。
我有一次和魏(卫)建林同志说,希望他能以他和漓江的关系,出一本你的文选,他当时是表示很乐于这样做的。也不知后事如何,是否和你有过联系。我以为,只要你自己以为可行,也不必过于谦虚。
我白看了你们几年的报刊,却一直欠着你们的债。现在寄上一篇杂文试试,不知是否合用。我近来颇用这个笔名②写些兔子尾巴式的短文,意在改变一下自己的文风,但也想到,将来无处登载我们的大块文章时,化整为零地向别处投稿,或者也是一个出路。
但此文如不合用,也就算了,请不必客气,尤其不要增加你现在处境的困难,为幸!
听说你是如期来过一次北京的,但我见不到你。我开始还以为你因事未能成行。
你好!
陈 涌
八月二十一日
有关沈从文的文章③,打算对这位作家两面都说一说,但这在现在也等于浇冷水,会溵怒文坛的英雄们的,还是弄得更周到点再说,因此现在还在抽屉躺着。
注:
① 陆、程:陆梅林、程代煕。
② 这个笔名:左迁。那一段时间,先生用这个笔名发表了好几篇文章。
③ 有关沈从文的文章:先生曾表示为《文论报》写一篇评论沈从文及其作品的文章。
润为同志:
信和《文化报》都收到了。电话一定有误,否则不至于通话多至十余次都毫无结果,如不是电话本身有问题,便是号码错了。我这里的号码是:815490。我即使不在家,家里也是有人在的。
北京的情况你也一定很了解。文代会①不准串连,部队作家参加会前已由有关领导“打招呼”,不要提什么意见。参加会的人有告诉我的,说是一点民主也没有,还不如四人帮时代的九大、十大,但这其实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我什么全委会、代表会都未去,倒是落得清静。
你的关
《文论报》现在看来已颇近于黄土高原上的《当代文艺思潮》了,对姚雪垠唠叨不休,都是些帮闲文人所为。××也是研究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无聊一至于此,令人兴叹!要之,中国现在是一大染缸,不染得一身灰黑,亦良难。
你们最近有一篇评《红高粱》的文章,竟认为这部电影用轻蔑的态度表现“毛泽东们的游击队”也是一种突破框框之类。我不知道当今中国的领导人知道这类看法,会觉得怎样。
但听说,你的处境会改善,真是但愿如此!
你好!
陈 涌
十一月卄四日
注:
①文代会:指于1988年召开的第五次文代会。
②关于王昭君的大文:指我批评电视连续剧《王昭君》误用虞集《题昭君出塞图》一诗为该剧主题歌的文章,发表于1988年11月6日的《中国文化报》。
润为副主编:
我对你荣任要职表示热烈的祝贺和崇高的敬意和亲切的慰问。
这对发扬你们的正气应该是有利的,实际上也会带来刊物面貌的变化。但鉴于现在整个形势,似乎还需要保持冷静和清醒。我是极愿意为你们刊物作文的,但还是以等一下为好。否则,会因为盲目乐观造成对事情的不利。
从总的方面看,我们中国大约是只能就这样一路滑下去了,很可能陷入深渊,然后又重新奋起。看来此外也别无选择。
现在即使还能发表一些文章,也只是我们这些秀才知其不可而为之,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中国需要的不是书生的文章。
到得你真正站稳脚跟,刊物不再像现在这样的时候,有了变化的时候,大家都会乐于为你效劳的。
你好!
陈 涌
十二月十七日
润为同志:
信回得迟了。
先前说好的那篇文章,虽然已作好准备,也写了一些片断,但终于流产,这在我也是多少意外的。
原因之一是我被决定负责编一套规模较大的《中国现代作家评传丛刊》。先前好些日子,到处奔走于名家之门,目的是为了组织编委会和组稿,这不但耗去了许多时间,而且脑子里想的,也早已不是先前的那一类问题,变成这个作家如何,那个作家又如何那一类了。
丁振海同志为此约我写一篇有关“重评文学史”的文章,他真是善于出题目的编者,使我不能不“乐于”接受。我看这是不会流产的了,因为短时期不会离开这个问题。我看,还是采取既定方针,文章写成后截取主要部分寄奉。这篇文章也涉及你们发表的头版头条李泽厚接受记者采访的谈话。
你现在还是忙么?但如果心情愉快,忙也是值得的。
现在形势是好的,但实际工作展开似亦不易,艰巨的工作还在后面。
你好!
陈 涌
润为同志:
信收到了。先前我不知道你又来过一次北京,我因有事没有参加那个会①,便没有机会见到你。
冯健男同志②只因我不知道他的地址,因此请你转告他我的问候和意见,或者把这封信给他看看也可以。
一、我们是欢迎他的稿子的。那稿子看来写好也有几年了,是否需要根据新的情况考虑修改一遍,请他自己斟酌一下。近年《上海文论》发起“重写文学史”的讨论,对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后的创作说了不少意见。我个人认为,有些是未必妥当的,但也有些是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我们许多解放区出来的作家,在根本方向上应该肯定,但也确有一些可说是共同的弱点,值得研究。是否也可以在周立波的创作上“反思”一下这个问题?是否可以从一个新的高度评价过去?
二、我不知道这部评传字数多少。我们的评传丛书大致定为15—20万字一部,可以有些伸缩,但长的也不宜超过25万字。如太长,就请作者本人考虑压缩一下,例如着重主要方面,挤掉一些可以挤掉的水分之类。
三、在共同方向下尊重作者独立的意见,文风不拘一格,希望能注意到科学性和可读性的结合,标题也不要都是《×××评传》。当然,这主要不是考虑到作品的销路。理论、评论文字能改进得更接近更多的读者,确实是一个问题。
四、稿子可以直接寄给我:北京万寿路甲15号(邮编:100036)。
你好!
陈 涌
十
注:
①那个会:据李正忠同志查阅有关资料,是指
②冯健男同志:河北师范大学教授,曾为先生主编的《中国现代作家评传丛刊》投寄名为《周立波评传》的书稿。
润为同志:
文章①一共写了四个问题。昨夜一看,除现在送上的以外,另两题连我自己也觉得还需要再斟酌才能拿得出来,因此也就抽掉了。
现在大约只有八千字,不够你预约的数目,看来你们还得另外找文章补上。这一定是很麻烦、很费力的,真是十分抱歉!
这八千字是否有用,还得请你考虑。
我是带着急切还债的愿望写这文章的,结果反而给你添了麻烦,这怎么说好呢?
标题如果和你送出的广告不一致②,当然可以以广告为准,但我想,如只差一两个无关内容、不影响大体的字,就这样算了也是可以吧。
陈 涌
一月十五日早
文章写成的总共14000字左右,也超过预约的字数。又及。
注:
①文章:《一个理论工作者的手记(二)》,发表于《文论月刊》1990年第1期,后收入先生的《在新时期面前》一书。
②标题如果和你送出的广告不一致:《文论报》于1990年改为《文论月刊》。因为第1期是创刊号,需要有重量级文章扩大影响,但是先生的文章直到1月15日才寄出,我们只好先排出目录去有关报刊登广告。
润为同志:
信收到了。我的文章,看来有疏忽之处,你的改动我以为是可以的。我感谢你的好意。
文内第一节提到尼采、叔本华、弗洛伊德、萨特那地方,说了一句:“他们多数早已腐烂不堪”(大意),最好改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先进的思想家”,较为妥当,因为他们多数都不是后来才变了的。甚望能费神改动一下。因为草稿已被弃去,便只能记得大意。
有关列宁那篇文章的部分,现在还在躺着,万一定稿,我不会寄给别的刊物。
梅林同志的稿子,原是给《文艺理论与批评》写的。在我看来,为久远计,你们办刊物,还是以组织本地作者撰稿为主,如果依靠北京或外地,便反而失去自己的特点。
你好!
陈 涌
一月二十日
润为同志:
信和何、耿对话①都看到了。这篇对话,看来确有些含糊之处,但意思还是可以看出的。他们不满多年来不提至少是不能正确、公正地评价鲁迅的《答徐懋庸……》,我想这主要是对周扬他们说的,但大约也同时对我。他们可能还记住我是“周扬派”,也批评过胡风他们,以为我也是有意不提《答徐懋庸……》的吧。
但我那篇《手记》原来不是全面分析鲁迅在文艺与政治上的思想的,所举的鲁迅和朱的论争②,只是作为一个例证。其所以举这个例证,是因为过去很少提到它,这在我的《手记》中也说到这点。我对《答徐懋庸……》的看法,一直是站在鲁迅的方面的。
大约他们二位(何、耿)都还有点客气,所以说得委婉而又多少有点含糊,而且这种比较随便、自由的对话,也容易这样。
但这只是我的印象,不知道是否合乎他们的原意。我看,总的方面,他们也并不反对我的看法。似乎他们只是不满我不去反“左”,而且也不去反对周扬的右。
何的对话引用我说鲁迅是最伟大的革命家和思想家,我本来的意思是在文化领域里是这样,并不包含政治方面。文章发表后,我也想到过应加上“在文化领域里”或“在意识形态领域里”一类的字样,就不至引起误会。其实在我看来,毛是最伟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说最伟大的革命家和思想家也可以,但说鲁迅是伟大的政治家则不恰当。他也和高尔基一样,都不是政治家。政治家是指职业政治家。
文章寄还给你。
我感谢你的关心,近来心脏不大好,但也似乎不要紧。我能做的事很少,也不致因劳累而加重这老病,请释念,为幸!
你好!
陈 涌
我的电话是815490,大约后来你也弄清了。
润为兄:后来我又想到,或者请两位作者使自己的一些不够十分明确的地方弄得更明确些,再考虑发表,也有好处,例如,也可以把我的“印象”请他们考虑是否属实(但不宜提是我提出的)等等。
注:
①何、耿对话:何,何满子,原名孙承勋,著名文艺理论家、杂文家,曾于1955年被错误牵入胡风案中;耿,耿庸,著名学者、杂文家,曾于1955年被错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进入新时期以后,两位先生不断以书信的形式就一些现实文艺问题进行讨论,形成了十几篇《文学对话》。经范国华同志之手,《文论报》曾发表过“对话”中的《关于当前文学的一二问题》。陈涌先生的《一个理论工作者的手记(二)》在《文论月刊》1990年第1期发表以后,何、耿两位先生就《手记》又搞了一篇“对话”,寄给范国华同志。这篇“对话”在肯定《手记》基本观点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些批评意见。收到稿件后,主编杨振喜同志说:这篇文章可以发表,但为稳妥起见,最好请陈涌先生看一看,并责成我与陈涌先生联系。收到这封信后,范国华同志将陈涌先生的建议变成自己的话,转告给了何、耿两位先生。两位先生说:你们的意见是对的,并表示此文没有再发表的必要。2000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两位先生的《文学对话》,也没有收入此文,足见何、耿两位先生为人之坦荡、厚道。
②鲁迅和朱光潜的论争:1936年,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在《中学生》杂志12月号上发表《说“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一文,否定文艺的倾向性,认为这一联诗和古希腊雕塑《阿波罗》及陶渊明的诗都是以“静穆”而达到艺术的“极境”。鲁迅则以大量事实有力驳斥了朱光潜的这一唯心主义艺术观。参见鲁迅《题未定草七》(《鲁迅全集》第6卷第425—43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亦可参见陈涌《一个理论工作者的手记(二)》(《在新时期面前》232—23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润为同志:
《文论月刊》免费为《真理……》登了整整一个封底的广告。这种宽容、大度,这里的几位主编都表示十分感谢!我们这个刊物以后都及时寄给你,也希望每期给这里的编辑部寄赠一份,这是有利于互通声息的。
你的大作①,我收到后便及时看了,选题是重要的,意思也好,只是觉得内容能更实在、更具体一些会更有力。这是一个大题目,也需要做一些更切实的研究才能更切中要害。现在你的文章似乎使人觉得议论较多,而你所批评的现象说得不够精确、具体。所谓具体,也并不一定罗列很多,而是经过自己的认真概括的。
总之,你如果能再下一些功夫,是可以使这个题目写得更好、更充实的。看来这篇文章还是写得太仓促,一篇涉及面这样广的文章,太仓促是不容易写好的。
我前些天去了绍兴一趟,回来后凭记忆写了上面这些话,你也许会觉得空疏、抽象。
你提到我给《文论》写文章的问题。记得半年前在任丘研讨班②我讲了个把小时,下来后你们编辑部的同志对我说,录音他们想法整理出来,由《文论》发表。我当时表示也可以,但以后便没有了下文。我所讲的,有很一般的,但也有些是用过心的,也许再加修改、补充,还有点用。但现在大约是连录音带也不存在了吧。
我只是希望你把文章改写得更好,寄给我们。
你好!
陈 涌
十月二十日
注:
①你的大作:由于时间久远,已经想不起是哪篇文章,又向《文论报》旧雨咨询,也不得而知。大概是在收到先生的批评意见以后,感到无力完成,便废弃了。
②任丘研讨班:指河北省委宣传部在任丘举办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讨班。《文论月刊》派范国华同志参加。他当时在会上向先生约稿,后来又是他根据录音替先生整理的。
润为同志:
稿子①寄上。删了后面一大截,但改动较多,大约也不少于12000字,也来不及再抄一遍,但愿还能看清楚。
我担心不挂号会丢掉,因为改动得多,丢了便再也记不来,等于白费力气了。
这次录音整理得很好,真是费了我还不知道的这位同志的心血了。我一面改,一面深深地感谢他。此文如发表,甚望能将稿费一半或三分之一给这位同志。我认为这才是真正合理的。
你好!
陈 涌
十
注:
①稿子:即在任丘研讨班上演讲录音基础上整理成的文章,题目是《关于学习理论的一些问题》,发表于《文论月刊》1991年第1期,后被先生收入《在新时期面前》一书。
润为同志:
正好春节当天,我收到你的豪华的贺年卡,真是感谢!但其时,我的能够和你的水平比拼的贺年卡已用完了,万寿路邮局也买不到,因此无以为报,真是十分抱歉!
年前你们那里的诸位大员又访,曾议论春节后一起共饮,不知你们是否考虑过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聚合比较适合?你们也同意出题让我作文,不知是否也想到过你们认为需要和合适的题目?这些,如有必要和可能,都希望能于便中告知。
春节已过,想来你一家都是生活在独立、自由、幸福、和谐、富足之中的!
你好!
陈 涌
润为同志:
刚见过面,没有想到你又寄来贺年卡。
我不是“林副主席”,是不可能“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但是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暂时不理解也照样相信吧。
祝愿:
福星高照,紫气东来,
抬头见喜,万事如意!
我也知道,这是难于办到,也不易理解的,但暂时不理解,也请你照样相信吧。
杨思仲
润为同志:
我是渴望我们相约的共饮早日实现的,但我的左腿复原太慢,现在还没有恢复到卓别林走路的水平,而且现在还在为《文艺理论与批评》写一篇费力的文章。我看,晚些时候情况缓解一些再相聚吧。
除了工作,现在又写了些什么文章?你先前那篇关于和谐文艺的篇幅不长的大文,真是奇极妙极,这可说是打着白旗反白旗的好榜样,不是不谙兵法的人能够写得出来的。作为一个读者,我十分敬佩!
你好!
诸位友好请代致意!
陈 涌
三月二十五日
润为同志:
这些日子,为了奥运会安全问题,空气紧张,连我这样不出门的人也有一种过去很少有过的异样的感觉。看来,在外面喝酒也难得有较为轻松、闲散的心情。因此想到,干脆在奥运以后再践约吧。
现在,我这里的好酒还在那里如有所待,正是等着你们这些贵客的到来。至于在外面餐馆由我埋单的原则不能改变,也正如马列主义的原则不能改变一样。
你好!
诸位同志、朋友请代致意!
陈 涌
卄二日
那时,我走路也会超过卓别林的水平,可以更加自由了。
(原载《文艺理论与批评》201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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