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友邦惊诧论》被删除看语文课本对鲁迅的阉割

鹿  野

上周央视的《焦点访谈》当中曾经介绍过统编三科新教材的情况，但是很多介绍是严重不符合事实的。例如，《焦点访谈》在介绍历史新课本时宣称历史新课本非常重视中华传统文化：

　　【这次统编教材，除了在语文中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容，在《历史》和《道德与法治》中，也用重点篇幅突出介绍了中国古代灿烂的文明成果和传统节日、传统美德、民族精神等内容，培养学生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亲切感，增加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解和认同。在讲述中国古代历史的41课中，有9课是专门介绍中国古代各个历史时期灿烂的文化成果的。】

　　然而，正如笔者在前两篇文章中说过的，最新历史课本是对于中国古代文化削弱最厉害的一个版本。的确，最新版本的历史教材是有9课是专门介绍古代文化的，问题是在以前使用的2003版历史教材中，中国古代史部分共有13课是专门介绍古代文化成就的的，而在90年代的中国古代史部分介绍文化成就的专门课时更是高达16课。现在一下子削减为9课，差不多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低的一次。因此，有9课专门介绍古代文化绝不是重视传统文化的表现，《焦点访谈》当中的相关介绍明显与课本改编的实际情况相去甚远。

　　《焦点访谈》在介绍语文课本编纂情况时的不实之处最为严重，其在介绍语文课本时表示：

　　【语文教材历来是社会关注的焦点。5年前，温儒敏教授受命担任小学和初中语文统编教材的总主编，感到压力很大。如何选文，是编写团队面临的最大挑战。

　　“这个教材是公共知识产品，它要照顾到方方面面的需求，同时又要讲规律性，讲教学的规律。我们考虑了经典性、可读性，适合语文的程度，适应语文教学的需要，太深也不行，太浅也不行，甚至篇幅长短都有要求。像朱德的《回忆我的母亲》《苏州园林》，像《中国石拱桥》这些都是老课文，启用了很多老的课文，经典的课文。”温儒敏说。

　　除了经典老课文的大量回归，以前社会上流传的“鲁迅文章大撤离”说法也不攻自破，这次新教材，小学选了两篇、初中选了7篇鲁迅先生的作品。】

　　如果真的是上面这种情况的话，似乎教材还是有了不小的改进的。遗憾的是，相关介绍违背了事实。现在小学教材的情况尚未公布，但是初中教材的目录已经公布了。的确有一篇《我的母亲》，但是作者并不是朱德，而是著名的反共文人胡适。另外，正如笔者以前所谈到的，教材中还增加了胡适的《终身做科学实验的爱迪生》，林海音的《窃读记》，梁实秋的《鸟》等多篇流亡台湾的反共文人的鸡汤文。虽然在新世纪课改中语文课本中就开始大量选入公知的鸡汤来代替传统的红色经典，但是如此大规模的选取逃往台湾的反共文人的作品进教材还是历史上第一次。

　　因此，笔者不知道小学和初中语文统编教材的总主编温先生是否真的看过这版教材。如果看过的话，怎么会把反共文人胡适的《我的母亲》误认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朱德的《回忆我的母亲》呢?

　　无独有偶，关于其他的老的经典课文使用举例也是不当的。温儒敏先生举了《苏州园林》和《中国石拱桥》的例子。问题是，这两篇课文都是没有什么红色色彩的说明文，因此也从来没有退出过语文课本。既然从来没有退出过，又谈何“启用”呢?

　　在这里，笔者重点以鲁迅在中学课本中作品的演变来看一下专家们的政治态度。《焦点访谈》当中宣称，“初中选了七篇鲁迅先生的作品”，所以“鲁迅文章大撤离”这说法不攻自破。问题在于，鲁迅作品实际上在初中课本中一直保持七篇左右，并不是说以前曾经一度使鲁迅的作品下降，而这次选的鲁迅作品比以前多了。事实上，初中语文中作者政治态度的变化，并不是体现在选取鲁迅作品的多少上，而是选取鲁迅的哪些作品上。像1963年的语文大纲当中规定，初中阶段要学习七篇鲁迅的作品。具体篇目如下：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一件小事

　　社戏

　　藤野先生

　　孔乙己

　　友邦惊诧论

　　故乡】

　　以后，这七篇鲁迅的作品基本上在课本中一直保存在90年代。但是到了新世纪的课程改革中就发生了变化。像这次改革之前使用的2013版初中语文课本中规定的七篇鲁迅作品如下：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社戏

　　阿长与山海经

　　藤野先生

　　雪

　　故乡

　　孔乙己】

　　现在最新的统编新教材中，鲁迅的七篇作品和2013版大体相同，只是调整了一下具体的篇目顺序，并且把《雪》换成了《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具体情况如下：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阿长与山海经

　　藤野先生

　　社戏

　　故乡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孔乙己】

　　相较之20世纪的语文教材，新世纪的语文教材最大的特点是删去了《一件小事》和《友邦惊诧论》这两篇曾经长期为我们耳熟能详的老课文，而用《阿长和山海经》等文章代替。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呢?只要看一下这两篇课文的内容就明白了。《一件小事》主要写了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与人力车夫对“扶不扶跌倒的老女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反映了知识精英的道德堕落和劳动人民的崇高品质。这是鲁迅在五四时期接受“劳工神圣”思想的起点，也是为后来转向马克思主义奠基的作品：

　　【我料定这老女人并没有伤，又没有别人看见，便很怪他多事，要是自己惹出是非，也误了我的路。

　　我便对他说，“没有什么的。走你的罢!”

　　车夫毫不理会，——或者并没有听到，——却放下车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搀着臂膊立定，问伊说：

　　“您怎么啦?”

　　“我摔坏了。”

　　我想，我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车夫多事，也正是自讨苦吃，现在你自己想法去。

　　车夫听了这老女人的话，却毫不踌躇，搀着伊的臂膊，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我有些诧异，忙看前面，是一所巡警分驻所，大风之后，外面也不见人。这车夫扶着那老女人，便正是向那大门走去。

　　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看一看上面这些描述，今天的知识精英们恐怕会跳起来，大骂“这是反智主义!”因此，《一件小事》退出教材难道不是必然的吗?不过，这篇文章虽然很短，但是实际影响力并不小。早在民国时期其就长期被选到语文课本里，韩国这样的反共国家也长期把这篇课文选在语文课本里，甚至很多版本的教材只选了这一篇鲁迅的作品。所以见微而知著，正如笔者以前所谈到的，当前的中学课本比民国时代公开以亲美反共为导向的教材在反共与敌视劳动人民方面走得更远。

　　至于《友邦惊诧论》被删除就更不奇怪了，相信年纪稍微大一点儿的朋友们都还记得文中这些精彩的语言：

　　【好个“友邦人士”!日本帝国主义的兵队强占了辽吉，炮轰机关，他们不惊诧;阻断铁路，追炸客车，捕禁官吏，枪毙人民，他们不惊诧。中国国民党治下的连年内战，空前水灾，卖儿救穷，砍头示众，秘密杀戮，电刑逼供，他们也不惊诧。在学生的请愿中有一点纷扰，他们就惊诧了!

　　好个国民党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些什么东西!

　　即使所举的罪状是真的罢，但这些事情，是无论那一个“友邦”也都有的，他们的维持他们的“秩序”的监狱，就撕掉了他们的“文明”的面具。摆什么“惊诧”的臭脸孔呢?】

　　可以说，这些话把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和自称奉行普世价值的英美等西方国家的丑恶嘴脸揭露得淋漓尽致，然而也正是这些话让教材的编者们无法容忍。试想，现在的众多专家们正在极力从蒋介石日记等材料中为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翻案，更是把美国说成是抗战时拯救中国的救世主。假如把这一篇揭露英美与国民党政府的文章选入教材，岂不成了教材编者们心中“严重的政治错误”了吗?

　　大体说来，历史上入选过教材鲁迅的作品有四类，一类是回忆青少年时期生活的，诸如《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社戏》等作品，这一类作品实际上和流行的那些民国大师的心灵鸡汤没有什么区别，也是鲁迅所有作品中价值最差的一种;第二类是揭露辛亥革命都不彻底，以及民国初年的社会比辛亥革命之前更加黑暗的文章，诸如《故乡》和《风波》等等;第三类揭露美英和国民党罪行的文章，诸如《友邦惊诧论》和《为了忘却的纪念》，第四类是宣传马克思主义并批判那些宣传普世价值的资本家御用文人的文章，诸如《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和《文学与出汗》等等。这四个方面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鲁迅。

　　纵观教科书的发展进程，在90年代以前虽然说突出鲁迅的革命性和后期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宣传，但是并没有忽视其他方面鲁迅的作品，诸如《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社戏》一直是被各种课本选择的。人们关于鲁迅的印象是比较完整的。但是进入新世纪以后，不但关于那些宣传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家御用文人的文章被全部删除了，而且关于揭露英美及国民党罪行的文章同样被删的一篇不剩。关于那些批判辛亥革命的文章，有一部分做了重新解读，像《故乡》就与辛亥革命脱钩改成是反映了所谓中国人的国民性问题，实在没有办法脱钩的《风波》也只好删除了。而第一类关于青少年时代美好时光回忆的文章则大幅度增加，新增了《阿长和山海经》等文章。经过这样的调整，鲁迅便被教科书的编者阉割成了一个和胡适、梁实秋等反共文人没有多少区别的“民国大师”了。

　　这些事实表明，那些整天宣传“文学应该去政治化”的专家们远比马克思主义者更讲政治，他们不能容忍一丝一毫和马克思主义有关的东西，甚至不能容忍一丝一毫对于国民党和美英的批评，新世纪课程改革当中删除《友邦惊诧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最新语文课本史无前例的选取大批逃往台湾的反共文人作品也再度证明了当前的主流专家们讲的是哪种政治。

　　如果学术界的情况没有根本的改变，仍然是由这些主流专家们把持教材的编写，笔者相信在未来的高中新教材中也不可能恢复《为了忘却的纪念》等鲁迅批判国民党罪行的文章，更不可能恢复《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等鲁迅批判那些整天宣传普世价值的反共文人的文章。因为这样做的话，那些编写教科书的专家们就不好再吹捧民国和普世价值了。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在语文课本中仍然只能看到一个被阉割了的鲁迅。

　　另附13版和16版初中语文课本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