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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洋:“资本每个毛孔都滴着血”这条注释折射出《资本论》和马克思的伟大

再论马克思对“资本来到世间”的注释问题

徐  洋

摘要: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写有一条注释,引证邓宁《工联和罢工》中有关资本和利润关系的论述。由于引号使用和翻译表述的问题,一直以来有人对这条注释有所误解。实际上,这条注释所涉杂志不是《评论家季刊》,而是《评论季刊》;注释引号里的所有话语,也并不都是《评论季刊》匿名评论家说的,而主要是邓宁自己所说。进一步考证发现,马克思的这条注释在马克思恩格斯亲自编定的《资本论》第一卷六个版本中的写法不尽相同;此后其他人编译的各种版本,这条注释的写法也各有差异。即便引号中一直以来被认为是邓宁引自《评论季刊》的头一句话,事实上也只有前半句是引自该刊,后半句则是邓宁引申的。邓宁虽然是为了驳斥资产阶级对工联和罢工的污蔑而撰写《工联和罢工》,但由于没有科学理论指引,他的理论出发点和最后结论某种程度上与资产阶级理论家并无二致。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七篇第二十四章《所谓原始积累》中写下一句名言:“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

马克思还为这句话加了一条有名的注释,注码为250:

(250)《评论家季刊》说:“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但还不是全部真理。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证明。”(托·约·邓宁《工联和罢工》1860年伦敦版第35、36页)(2)

此前也曾有学者撰文探讨这条注释,指出其中存在的问题。最近我读到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梁锡江教授的文章《马克思关于“资本与利润”引证的翻译和传播》(3),对这个问题作了较为详细的考证。本文在梁文基础上,对这个问题再作几点补充和说明。

梁文进而指出,马克思按照德语习惯将英语单词Quarterly Reviewer首字母大写,恰好与英语杂志本身首字母大写的规则重合,这使得缺乏背景知识的译者很容易将其整体误解为杂志的名称。梁文举出俄文版为证:Капитал,— говоритQuarterly Reviewer, —избегает шума и брани и отличается боязливой натурой. Это правда, но это ещё не вся правда ...(T.J.Dunning, цит. соч.,стр.35, 36);并评论说:“俄语版直接在‘Quarterly Reviewer’上加了引号,这说明俄语译者可能因为时代和地域的限制而对相关背景缺乏了解,将其误解为杂志名,而这也直接影响了以俄语版为蓝本的汉语版的翻译。反观英语译本,一方面是英语译者对于英国杂志更熟悉了解,另一方面也因为译者大概率找到了登宁的原著,对这部分的翻译基本与登宁原文一致。”

一、梁锡江教授文章的论证和观点

为了确证马克思到底引证了哪些话,梁文找到了马克思所引用的邓宁《工联和罢工》的英文原文:

THE “QUARTERLY REVIEW”

Capital is said by this reviewer to fly turbulence and strife, and to be timid, which is very true; but this is very incompletely stating the question. Capital eschews no profit, or very small profit, just as Nature was formerly said to abhor a vacuum. With adequate profit, capital is very bold. A certain 10 per cent. will ensure its employment anywhere; 20 per cent. certain will produce eagerness; 50 per cent. positive audacity; 100 per cent. will make it ready to trample on all human laws; 300 per cent., and there is not a crime at which it will scruple nor a risk it will not run, even to the chance of its owner being hanged. If turbulence and strife will bring a profit, it will freely encourage both. Smuggling and the slave trade has amply proved all that is here stated…

梁文给出马克思的德文原文(4)进行对比:

„Kapital“, „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 Das Kapital hat einen horror vor Abwesenheit von Profit, oder sehr kleinem Profit, wie die Natur vor der Leere. Mit entsprechendem Profit wird Kapital kühn. Zehn Procent sicher, und man kann es überall anwenden; 20 Procent, es wird lebhaft; 50 Procent, positiv waghalsig; für 100 Procent stampft es alle menschlichen Gesetze unter seinen Fuß; 300 Procent, und es existirt kein Verbrechen, das es nicht riskirt, selbst auf Gefahr des Galgens. Wenn Tumult und Streit Profit bringen, wird es sie beide enkouragiren. Beweis: Schmuggel und Sklavenhandel.“(T.J.Dunning, l.c., p.35, 36.)

首先,梁文指出所涉杂志名应该是《评论季刊》,而不是《评论家季刊》。梁文认为,马克思文中的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只能与邓宁文中的said by this reviewer相对应,这里的Reviewer只能是指评论者,而不能看作《评论家季刊》这个并不存在的刊名的一部分。按照梁文的理解,马克思写的其实是:“《[评论]季刊》的这位评论家说”,而不是“《评论家季刊》说”。

其次,梁文认为,马克思使用引号不当导致了另外的问题,即读者会误以为引号中的话都是《评论季刊》的匿名评论者说的。梁文指出,邓宁所引用的《评论季刊》匿名评论家的话,只有“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一句;而且通过文本比对可知,“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半句并未出现在评论文章中,“应为登宁综合文章内容进行的总结”;此后所有的话都是邓宁自己说的,是邓宁接着《评论季刊》那位评论家的这句话发表的自己的观点。而由于马克思使用的引号一引到底,读者会误以为所有的话都是《评论季刊》的评论家说的,只不过邓宁引用了过来,而马克思又作了转引。至于马克思引号使用错误的原因,梁文猜测说:“马克思在引述的问题上犯了一个语言理解上的小错误,在读到登宁英语原文‘be said to’时,他可能误以为后面都是评论者述说的内容,于是就在翻译整段内容的时候,全部加上了引号,而这也造成了后续的俄语版以及汉语版都出现了错误。只有英语版因为使用的是登宁原文而避免了这个错误。”

笔者对这个问题再次作了考察,基本上证实了梁文的结论。笔者拟再从以下六个方面作出补充或者说明:第一,这条注释在《资本论》第一卷各版中的差异;第二,邓宁《工联和罢工》所针对的论著;第三,邓宁《工联和罢工》小册子;第四,《评论季刊》上的匿名评论家是谁;第五,这条脚注在MEGA版及其他有关版本中的情况;第六,这条注释在历史上的中译本中的变化。

二、六个方面的补充或者说明

(一)这条注释在《资本论》第一卷各版中的差异

笔者考察了《资本论》第一卷由马克思恩格斯编定的所有六个版本,结果发现这个注释的写法并非一直如此。

《资本论》第一卷1867年德文第一版

250) „Kapital, sagt der Q u a r t e r l y R e v i e w e 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 (T.J.D u n n i n g l.c., p.36.)(该版第742页)

笔者惊讶地发现,在1867年德文第一版中,der Quarterly Reviewer几个词本来就在引号里面。如果按照初版翻译,这段话可以译作:“《评论家季刊》说(或者《季刊》的评论家说):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但还不是全部真理……”此外,尚需注意,这个初版即在出处中遗漏了第35页。

《资本论》第一卷1872年德文第二版及以后各版

250) „Kapital“, 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T.J.Dunning l.c.p.36.)(德文第2版第790—791页;德文第3版第787—788页;德文第4版第726页)

从1872年德文第二版起(1883年德文第三版和1890年德文第四版同,狄茨出版社的《资本论》第一卷即以恩格斯1890年德文第四版为底本),由于在Kapital之后加了后引号,在flieht之前加上了前引号,这样就把der Quarterly Reviewer几个词拿到引号外面来了,从而外观上der Quarterly Reviewer就成了整段引文的述说者。附带指出,这条脚注在后来的三个德文版中都漏了第35页,1890年德文第四版还把邓宁的名字缩写T.J.错印成P.J.。

《资本论》第一卷1872—1875年法文版

2.Le capital, dit laQuarterly Review, fuit le tumulte et les disputes, et est timide par nature. Cela est très-vrai, mais ce n’est pas pourtant toute la vérité...F.J.Dunning, l.c., p.436.(该版第340页右栏注2)

在马克思校订的法文版中,首先,杂志直接用的是英文原名Quaterly Review, 即《评论季刊》,而不是《评论家季刊》;而且用的是斜体,可视为书名号。其次,dit laQuarterly Review即“《评论季刊》说”在引号之内。此外,法文原版的出处F.J.Dunning, l.c., p.436有两处错误,一是邓宁的名字缩写错为F.J.,二是页码错为p.436。

《资本论》第一卷1887年英文版

2 “Capital is said by a Quarterly Reviewer to fly turbulence and strife, and to be timid, which is very true; but this is very incompletely stating the question...” (P.J.Dunning, l.c., p.35.)(该版第786页)

在恩格斯审定的英文版中,这里写的是a Quarterly Reviewer, 从外观上来说,似乎既可以翻译为“某个《评论家季刊》”,也可以译为“某个《季刊》评论家”。此外,英文版的出处P.J.Dunning, l.c., p.35也出现两处错误,一是邓宁的名字缩写错为P.J.,二是页码漏了第36页。

英文版并非直接翻译自德文,而是很大程度上采用了邓宁的英文原文。梁文中肯指出:“在这里,英语译本主要将原文的‘by this reviewer’改为了‘by a Quarterly Reviewer’(一位《评论季刊》的评论者认为),也是为了在登宁、马克思以及引用方式之间求得平衡。”

这样看来,无论是马克思自己(例如在德文第一版和法文版中),还是恩格斯(例如在英文版中),都曾经正确地没有把“《评论季刊》说”或“《评论家季刊》说”这几个词放在引号之外。马克思本人的心目中应该也不存在把《评论季刊》误写为《评论家季刊》的情节,因为在法文版中,所涉杂志直接写作《评论季刊》。

那么der Quarterly Reviewer这种写法本身是否有可能理解为“这家《评论家季刊》”?笔者翻检《资本论》第一卷1867年版时发现,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文献名打引号了(可视为书名号),但在不少场合文献名只排为疏排(MEGA改印为斜体),而没有引号。《威斯敏斯特评论》甚至只写作Westminster Review, 既没有引号,也没有疏排(或斜排)。因此,仅从外观来看,der Quarterly Reviewer是有可能理解为《评论家季刊》的。

综上,梁文的基本结论是正确的;他有关增加卷末注以说明相关情况的建议,也是应当认真加以考虑的。不过梁文提出的马克思引号使用错误的原因,似乎还可以商榷。实际上我们看到,马克思在德文第一版和法文版中,都对引号作了正确的运用。此外,马克思并非随手翻到邓宁《工联和罢工》的第35—36页,偶然看到这句话觉得好就引用下来。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其他地方,还详细引用了《工联和罢工》的其他段落。因此,笔者更倾向于认为,马克思对《工联和罢工》的抨击对象和主要观点很熟悉,他大概率不会“误以为后面都是评论者述说的内容”。

至于1867年德文第一版中引号的“正确”用法,怎么在1872年以后的各德文版中被印成“错误”用法,则还可以进一步探讨。

(二)邓宁《工联和罢工》所针对的论著

马克思引证的是邓宁的小册子《工联和罢工》,这是邓宁针对资产阶级阵营反对工联和罢工的论著而作的。我们来看其中比较重要的三篇:亚当·布莱克《论工资、工联和罢工》,这是布莱克1859年10月22日在爱丁堡对工人发表的演讲的单行本;《爱丁堡评论》1859年10月第CX(即110)卷第224号第X篇文章;伦敦《评论季刊》1859年10月第106卷第212号第VI篇文章。

1.亚当·布莱克《论工资、工联和罢工》

亚当·布莱克是19世纪英国著名出版商和辉格党政治活动家。在《论工资、工联和罢工》的演讲中,布莱克从政治经济学中商品价格的确定谈起。他说:“商品的价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商品的价格受到它们在丰裕或者稀缺之间波动的影响。……所有将价格逼到非自然水平或保护某些产品的企图都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5)布莱克指出,劳动和资本也是商品,也受上述规律的支配,人为因素并不能改变商品价格由供求关系决定的规律。从实际结果来看,工联组织的罢工往往不仅没有达到提高工资的目的,反而给工人带来了巨大损失;这是因为,“如果工人们可以联合起来确定价格,并决定他们处理自己的劳动力的条件,那么公平的司法也就会要求,而且法律也规定,雇主也享有同样的权利。他们可以联合起来降低工资率,并就他们如何雇用工人的条件达成一致。如果工人可以合法地诉诸罢工以迫使工资上涨或作出任何其他让步,雇主也可以合法地采取停工以迫使工资降低或接受任何其他条款”。(6)布莱克从《爱丁堡评论》中摘引了许多指责工联为“秘密组织”的例子,以及罢工对工人和本行业造成的巨大“伤害”的例子,还表示对同样属于“生而自由的不列颠人”的工人“长期以来屈服于这一秘密法庭的专制”感到不解。(7)

2.《爱丁堡评论》1859年10月第CX(即110)卷第224号第X篇文章

《爱丁堡评论》季刊是出版于1802—1929年的英国著名政治和文学期刊,秉持辉格党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立场。该刊1859年10月第CX(即110)卷第224号第X篇文章评论了四篇文献。文章本身并无标题,在杂志书眉上印有“秘密的工会组织”一词。作者指责工联的组织和运行是秘密的,采用胁迫手段强制工人加入工联和举行罢工,这与英国社会的自由精神是不相容的;声称罢工对工人阶级具有致命的伤害,工联使整个国家陷入无法无天的状况。(8)

3. 《评论季刊》1859年10月第106卷第212号第VI篇文章

《评论季刊》是1809—1967年在伦敦出版的英国著名政治和文学评论期刊,秉持托利党的资产阶级保守主义立场,创立的初衷是应对《爱丁堡评论》的观点,抗衡其影响,主张维护现状,敌视倾向于改革的作品和著作家。该刊1859年10月第106卷第212号第VI篇文章评论了三篇文献。文章在书眉上印有“罢工”一词,相当于标题。(9)这篇评论剑走偏锋,开篇第一句就对英国工人大加赞扬:“没有哪里的工人比英国工人更值得雇用。这不仅是因为英国工人比任何其他国家的工人都工作得更努力,而且通常工作质量也更好。”“鉴于英国工人的勤奋、灵巧和独创性,他们理应得到慷慨的报酬。没有人会否认他们有权做一天公平的工作,得一天公平的工资;我们也不认为他们没能获得它。”(10)由于英国工人报酬优厚,“我们一些最成功的雇主,以及一些最大的资本家,都是直接从工人阶级跃升来的,用通俗的话说,他们是自己命运的缔造者”(11)。但是由于工联鼓动罢工,这一前景受到威胁。作者指出,事实证明,罢工并不能达到提高工资的目的,反而带来相反的结果。不仅如此,罢工还对整个地区的工业造成毁灭性打击——当工厂主因为提高工资的压力而无利可图时,他们就会把资本转移到其他地方去。(12)

这位评论家随后写道:“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只有在安全和自由中才能繁荣。尽管资本被无端谴责对劳动施行暴政,但资本确实是劳动的动力。资本也是劳动的结果,代表了过去的自我否定、天命和事业。在任何时候,最成功的资本积累者都是从劳动队伍中崛起的……”(13)最后这位评论家说:“如果阶级之间有更多的信任和更多的同情,工人就不会那么情绪化地去罢工,厂主就会更有宽容精神。”(14)

(三)邓宁《工联和罢工》小册子

邓宁是英国工会活动家和政论家,装订工人联合会书记。《工联和罢工》仅有52页,卷首有一篇《告读者》,交代了两个意思。一是写作缘起。本文系根据位于伦敦的装订工人联合会的决议写成,因而不完全是个人著述,而是代表了该工人联合会的观点。二是出版发行。正是这一点对于我们了解本书的观点和当时英国社会对工联、罢工的态度很有参考价值。现将有关文字引用如下:

在通过上述决议的会议上提名了两三家一流出版商后,本书却是在我们自己的事务所印行的,我们协会的成员无疑会对这一点感到惊讶。因为在对劳动的自由贸易的强烈呐喊声中,似乎并不存在出版业的自由贸易。尽管为拒绝出版这部作品而以最大的礼貌给出了卓越的理由,但是我们不能向自己隐瞒如下事实:这样的作品被那些被称为“受人尊敬”的出版商完全“视为禁忌”;我们并不是说他们会有什么反对意见,而是在我们看来,他们害怕他们所属的那个阶级的“公众舆论”,我们不必说,这种“公众舆论”就是死命反对工联。我们希望我们错了,但我们不能不认为,无论对问题的双方都加以了解有多么重要,但在这个问题上,中等阶级只希望他们自己这一方为人所知。……因此,我们就自己出版这部作品。(15)

《工联和罢工》在1873年出版第二版时,在这份《告读者》最后又增加了一段话,说明这次再版时,联合会再次联系了几家一流出版社,但继续遭到拒绝。(16)那么《工联和罢工》这本书到底有无价值呢?第二版在末尾补充了当时刚刚去世的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在其《政治经济学原理》第五版及以后版次中的一段评语:

谁要想了解工人如何看待工会问题,谁就应读一读1860年出版的一本小册子,题为《工会与罢工,其哲学与意图》,作者是伦敦装订工人联合会干事T.J.邓宁。这本杰出的小册子提出的观点,有许多我只是部分地赞同,有一些我则完全不敢苟同。但这本小册子也作了许多健全的论证,并揭露了反对工会和罢工的人常犯的错误,读来令人很受启发。其他阶级的读者不仅会吃惊地看到工会方面也有许多真理,而且还会吃惊地看到,若是站在工人的立场上,那他们的错误观点就不那么明显,也不那么令人厌恶了。(17)

资产阶级虽然高呼“劳动自由”,却不愿意出版维护劳动阶级的作品;虽然指责工会是“秘密组织”,却不愿意出版了解工会的必读书。这真是绝妙讽刺。

邓宁循着资产阶级文人有关工人不懂政治经济学的指责,从工资的决定谈起。他说,工人们都知道,也认可,劳动的价格,如同每一件商品的价格一样,都是由市场上的长期供应量决定的;假如劳动供给长期大大超过需求,任何事情也不能阻止工资减少;反过来,假如对劳动的需求长期大大超过其供给,那么任何事情也不能阻止工资上涨。邓宁指出,事实上,对于这两种情况,工联很少会去干涉;工联的成立是为了干涉这两个极端之间的状态,因为“在所有的交换中,在由供求关系的变化进行的调整之外,如上所述,从人的本性固有的掠夺本能来看,总有一种欲望,在一方或另一方,想要利用买方或卖方的窘迫状况,并根据这些窘迫状况的紧急程度,而榨取相应的好处”(18)。也就是说,工联所干涉的,不过是资本家在供求关系正常的情况下,依靠自身的优势地位对处于劣势的工人所施行的榨取。邓宁举例说明这样的情形。比如在营业疲软的时候,资本家往往要求降低工资;但是当营业转为繁忙的时候,这种降低的工资极有可能继续存在,因而这种并非由于劳动供求状况的长期变化而产生的减薪就不应当发生。又如雇主之间进行不正当竞争,一方企图用压低售价的办法打倒另一方,却意图减少工人的工资来弥补差额,这种不是因为行业中的任何强制性需要,而是仅仅出于竞争而发生的减薪,如果不加以遏制,可能会扩大到整个行业,从而损害工人阶级的利益。这些都是决定工资的因素中工人阶级有必要加以干预的情形。

而工人单靠自己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实施这种干预的。邓宁指出:“就单个而言,雇主在谈判中比雇工能够坚持得更久,而在谈判中能够坚持得最久的人将会掌握他自己的条件,于是工人们就联合起来,在出卖劳动力的谈判中使自己处于某种与雇主平等的地位。这就是工会的基本原理……”(19)他说道:“卖者完全受制于买者,再没有比由此产生的状况更为凄惨的了,再没有比由此产生的暴政更为令人难以忍受的了。”(20)为避免这种凄惨和暴政,工人就联合起来了。

针对《爱丁堡评论》的匿名评论家指责工联“秘密”“不负责任”“胁迫”,邓宁予以有力反驳。他指出,工联本身是希望公开的,但是“公众”之所以对工联知道不多,“只是因为公众和媒体认为它们过于低贱和微不足道,不值得关注”,工联的困难是找不到发表门路,不过近年来事情已有很大改观。相反,秘密状态被完全保持在雇主协会那边;现在,秘密行事的是雇主协会,而不是工联。针对“不负责任”,邓宁指出,这种说法是出于无知,因为工联的领导层都是选举产生的,对工联成员负责。针对有关工会以恐吓、暴力等手段“胁迫”工人加入工联、鼓动罢工的言辞,邓宁强调,工人参加工联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于自愿;工联对少数害群之马施加惩罚,则是任何一个组织的通例,比如柏克在发表了他对法国大革命的观点之后,就被他的党派“绝罚”了,丧失了议会席位,此后就成为一个政治上一文不名的人;而且“事实远非《泰晤士报》和布莱克先生所设想的那样,工联委员会是罢工中的煽动者和领导者;更常见的情况是,工联委员会通过平息协会成员认为工头或雇主不公正的待遇而激起的愤怒情绪,来阻止罢工”。(21)

邓宁强调,罢工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罢工是最后的手段,因为罢工总是代价高昂,而且会产生相互的敌意”;但是“经常发生的情况是,工人们别无选择:要么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屈服于暴虐地强制推行的减薪,要么停止劳动”。(22)针对所谓罢工经常失败、工人不得不接受比罢工之前更为恶劣的条件的说辞,邓宁指出,“假设工人在付出巨大代价后被击败了,雇主的损失也肯定与他们的工人的损失大体相当,此外雇主还有生意上的可能的损失。削减工资往往代价十分昂贵这一事实,阻止了雇主削减工资的企图,否则的话,雇主会毫不犹豫或毫无顾忌地进行削减。因此,即使在失败的情况下,罢工也有阻止未来工资进一步下降的强大趋势”(23)。

在进行论证时,邓宁引用《评论季刊》有关“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的言论并予以反驳。在“《评论季刊》”的小标题下,邓宁写道:“资本被这位评论家说成要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但还不是全部真理……”(24)与前引《评论季刊》的对应文字比较可以看出,邓宁所引的话中的确只有“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一句来自该杂志;“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一句在该杂志中并未出现。因此总的来看,邓宁“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句间接引语,既有原评论者的原话,也有邓宁自己总结的成分。

既然《评论季刊》又是对另外三篇文献所作的评论,那么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性:这半句话也不是《评论季刊》的匿名评论者,而是被这位评论家评论的三篇文献的作者说的?笔者通读了这三篇文献之后,并未发现这半句话的只言片语。因而可以断定,邓宁《工联和罢工》中“资本被这位评论家说成要逃避动乱和纷争”必为《评论季刊》的匿名评论者所说。此后有关利润越高、资本的胆子越大的描述,就全部出自邓宁笔下了。这些话驳斥了所谓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胆怯”的说法。

客观上看,邓宁虽然生动而深刻地揭露了资本一心逐利的本性,但他声明并不认为所有的资本都是这样,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是资本的本性。邓宁写道:“现在,我们提到这一点,并不是为了给资本家蒙上污名,因为我们相信,开头提到的邪恶本能——所有的都是由此而来的——在我们自己的阶级中,正如在使用资本的阶级中一样,也同样存在。我们的目的是要表明,当劳动和劳动者受各种愚蠢、恶作剧、荒谬和邪恶的侵扰被归咎于是由他们的工联造成时,同样的事情,甚至无限糟糕的事情,也可公正地归咎于使用其资本的资本家;将这些所谓的任何一种恶行归咎于工会,就像将我们在这里列举的所有罪行都归咎于资本一样,是同样荒谬的。资本本身是好的,工联本身也是如此。”(25)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的观点,邓宁作了一个比喻:“对资本指控上述严重罪行,就像在一个人被橡木棒打得脑浆迸裂,或者一个人的头部被短鸟枪的子弹打得千疮百孔时,去指控橡木棒和短鸟枪犯了谋杀罪一样荒谬。对工会的指控也是如此。”(26)言下之意,资本只要运用适当,就是好的;不过由于人性本恶,资本家往往倾向于侵害工人利益,工联的成立只不过是为了防止工资的不适当降低罢了。

邓宁将“导致资本滥用和工联滥用的原因”归咎于“人类本性中固有的邪恶本能”即“掠夺本能”,并在最后号召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和睦相处:“我们以前说过,雇主和雇员的真正状态是友好,他们是最真诚的朋友,彼此都是——因为彼此的收入都来自对方。”(27)

此处尚需指出,在邓宁《工联和罢工》中,多次出现the “Quarterly” reviewer(《[评论]季刊》的评论家)、the “Edinburgh” reviewer(《爱丁堡[评论]》的评论家)、the reviewer(评论家)、this reviewer(这位评论家)等用语。不妨把马克思引证时的写法der Quarterly Reviewer, 看成是直接来自于邓宁著作中的the “Quarterly” reviewer这一表达。

(四)《评论季刊》的匿名评论家是谁

无论是《爱丁堡评论》,还是伦敦《评论季刊》,其形式主要是匿名作者针对一篇或者同一主题的几篇新近出版的文献进行评论,借机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或学术观点。由于是匿名写作,考证这些评论家的真实身份就成了学术界的一个难题。笔者在互联网上搜检文献时偶然发现,被邓宁称为this reviewer的匿名评论家就是有“西方成功学之父”之称的塞缪尔·斯迈尔斯(Samuel Smiles)。1859年,斯迈尔斯在《评论季刊》上发表了书眉为“罢工”的评论文章,写下“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只有在安全和自由中才能繁荣”一语,劝诫工人不要举行罢工,以免制造动乱和纷争。

斯迈尔斯本人是《评论季刊》的经常撰稿人。他1862年把自己在《季刊评论》上发表的文章结集出版,题为《工人的工资、罢工和储蓄》,其中收有发表于该刊第106卷第212期的《罢工》一文。(28)斯迈尔斯在《自传》中作了一条脚注,专门交代自己发表在《评论季刊》上的所有文章,其中就有《罢工》这一篇。(29)斯迈尔斯曾在自己的另一本书《发明和工业中的大人物》中写道:“资本是所有事物中最敏感的。它逃避动乱和纷争,只有在安全和自由中才能繁荣。它必须完全安全。”(30)这是他对自己在《评论季刊》上的文句的暗引。

(五)这条脚注在MEGA版及其他有关版本中的情况

我们现在回到马克思的这条脚注本身,看看它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MEGA)中的情况。MEGA版共用六卷收载马克思恩格斯亲自编定的《资本论》第一卷的六个版本。经过对比发现,这条注释在这六卷中的处理方式并不相同。

收载1867年德文第一版的MEGA II/5:

250)„Kapital, sagt derQuarterly Reviewe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T.J.Dunningl.c., p.35, 36.)(MEGA II/5, S.607.47 und 608.36-42)

MEGA II/5卷编者(Eike Kopf为首)除了把原版中的疏排改为斜体,以及补充了出处中遗漏的第35页并在校勘表中作了交代(MEGA II/5, S.692, 608.42)外,没有对这条注释作出改动。

收载1872年德文第二版、1883年德文第三版的MEGA II/6、MEGA II/8:

250)„Kapital, 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T.J.Dunning l.c., p.35, 36.)(MEGAII/6, S.680. 45-46 und 681.34-40; MEGA II/8, S.710.38-46)

MEGA II/6卷编者(Jürgen Jungnickel为首,Rolf Hecker参加)和MEGA II/8卷编者(Eike Kopf和Rolf Hecker为首)对马克思的脚注作了一处外观细微但意义重大的改动:把1872、1883年原版中位于Kapital后面的后引号和flieht前面的前引号删掉了,从而把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这几个词重新放入引号之内,恢复了1867年德文第一版的做法。编者在校勘表中对这一改动作了交代,并说明是根据1867年版作出的(MEGA II/6, S.1273, 680.45; MEGA II/8, S.983, 710.30)。此外,这两卷MEGA把原版出处中遗漏的第35页也补上了,并在校勘表中作了说明(MEGA II/6, S.1273, 681.39-40; MEGA II/8, S.983, 710.45-46)。

收载1872—1875年法文版和1887年英文版的MEGA II/7、MEGA II/9:

74Le capital, dit laQuarterly Review, fuit le tumulte et les disputes, et est timide par nature. Cela est très-vrai, mais ce n’est pas pourtant toute la vérité...T.J.Dunning, l.c., p.35, 36.(MEGAII/7, S.677.35-42)

67 “Capital is said by a Quarterly Reviewer to fly turbulence and strife, and to be timid, which is very true; but this is very incompletely stating the question....” (T.J.Dunning, l.c., pp.35, 36.)(MEGA II/9, S.659.36-44)

通过与法文原版和英文原版比较可以看出,在MEGA版中,这条注释的注码发生了变化。在法文原版中,注码为2,在MEGA版中为74;在英文原版中,注码为2,在MEGA版中为67。MEGA编者在《编辑说明》中交代说,法文原版是双栏印刷,每栏注释重新编码;在英文原版中,每页注释重新编码;而在MEGA版中,法文版改为通栏印刷,法文版和英文版的注码出于印制方面的技术性原因,也都改为与德文版一样的每篇通编码。此外,两卷都把原版错误的文献出处改为正确的写法,并在校勘表中作出说明(MEGA II/7, S.954, 766.42; MEGA II/9, S.6775, 659.43)。

收载1890年德文第四版的MEGA II/10:

„Kapital“, 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T.J.Dunning l.c., p.35, 36.)(MEGA II/10, S.682.39-46)

引人注目的是,该版编者(Roland Nietzold为首)不再对1890年德文第四版的原文作出改动,即不再删除Kapital后面的后引号和flieht前面的前引号,这样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这几个词就又位于引号之外了。该卷编者只是改正了原版中印错的文献出处,并在校勘表中作了交代(MEGA II/10, S.798, 682.46)。

这六卷MEGA的附属资料卷都对马克思的这条脚注作了一条编者注,交代邓宁《工联和罢工》中对应文字的英文原文。这就说明MEGA编者知道所涉杂志为《评论季刊》;知道引号中的文字,除了第一句话外,其余的都是邓宁说的。此外,六卷MEGA 都没有在文献索引中收录《评论季刊》。(31)

在对后世,特别是对中文本影响较大版本、译本中,还有以下四个版本。

考茨基编《资本论》大众版第一卷(1919年版)

„Kapital“, 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T.J.Dunning: „Trades-Unions and Strikes. London 1860“, p.36)(该版第688—689页)

在该版中,这条注释最大的不同在于der“Quarterly Reviewer”上多了引号,这个引号应当视为书名号。考茨基可能认为所涉杂志应该叫作《评论家季刊》(或者认为马克思误写为“评论家季刊”了),从而对马克思的文本作了改动。此外,考茨基还把马克思简写作l.c.(即“同上”)的出处补充完整了,不过并没有补上遗漏的第35页。

莫斯科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研究院编《资本论》大众版第一卷(1932年)

„Kapital“, sagt derQuarterly Reviewe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P.J.Dunning: „Trades-Unions etc.“, S.36)(该版第801页)

在该版中,这条注释中的最大不同在于derQuarterly Reviewer使用的是斜体。斜体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强调,二是书名号。这里如果说是强调,那么有些牵强,因为作为编者,并没有理由去改变马克思文本中的强调和非强调。如果是书名号的话,那么也就有可能是研究院版认为所涉杂志应该叫作《评论家季刊》(或者认为马克思误写为“评论家季刊”了),从而对马克思的文本作了改动。此外,该版把邓宁的名字缩写错印为P.J.;也对马克思的l.c.作了扩展,不过只写出了邓宁书名的一半,并把原版中表示页码的字母p.改为德文字母S.(即页面Seite的缩写);而且同样也没有补上第35页。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俄文第二版第23卷(与梁文引证俄文实为同一译本)

Капитал,—говоритQuarterly Reviewer, —избегает шума и брани и отличается боязливой натурой. Это правда, но это еще не вся правда...(T.J.Dunning, цит. соч., стр. 35, 36)(该版第770页)

这个版本主要是对Quarterly Reviewer加上了引号,使之变成Quarterly Reviewer,可视为书名号。此外,该版在出处那里补充了原版遗漏的第35页。补上这个页码极其重要,它说明俄文版编译者很可能查到了邓宁的《工联和罢工》。只有与原始文献核对,才有可能知道马克思的引文出处遗漏了这个页码。既然这样,俄文版编译者就应该知道所涉杂志为Quarterly Review; 但俄文版仍然写成Quarterly Reviewer,个中原因颇令人费解。是否有可能是认为这里是马克思把Quarterly Review(《评论季刊》)误写成Quarterly Reviewer(《评论家季刊》)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德文版第23卷(与梁文引证德文实为同一译本)

„Kapital“, 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 „flieht Tumult und Streit und ist ängstlicher Natur. Das ist sehr wahr, aber doch nicht die ganze Wahrheit...(T.J.Dunning, l.c., p.35, 36)(该版第788页)

这个版本除了补充上第35页,与底本1890年德文第四版完全一致。

(六)这条注释在历史上的中译本中的变化

梁文引用的即中央编译局译本,此处不再赘述。其原始底本是恩格斯编定的《资本论》第一卷1890年第四版。我们这里来看历史上其他中译本的情况。

最早翻译这段话的《资本论》第一卷侯外庐、王思华译本

(注二百五十)“加特莱·里斐乌记者说,资本是躲避混乱与争端的,牠的性质是怯懦的。这话是很真确的,但不是真理的全面……”(当宁,前引书第三六页。)”(侯外庐、王思华译本1936年版第一卷下册第725页)

首先,这里出现了“加特莱·里斐乌记者”字样,显然是der Quarterly Reviewer的音译加意译。译者或许并不能肯定这是一个书名,因为没有打竖波浪线即书名号;同样,译者应该也不认为这是一个人名,因为没有打竖直线即人名地名号(该译本为竖排,这两种线段是当时竖版书的通用体例)。其次,与der Quarterly Reviewer相对应的译名“加特莱·里斐乌记者”倒是全部在引号里面。最后,侯王译本后面的出处也只有第36页,缺少第35页。

侯王译本的底本是《资本论》第一卷1890年德文第四版,具体版次则不详。侯外庐后来回忆说,他们翻译时参照了英文、法文和日文几种译本。(32)经查阅日本学者高畠素之翻译的《资本论》第一个日文全译本,笔者发现这条注释与der Quarterly Reviewer相对应的地方作クオーターリ·レヴィユー記者(33)。侯王译本中的“加特莱·里斐乌记者”源于日译本是无疑了。

随后翻译这段话的《资本论》第一卷郭大力、王亚南译本

250 “评论季刊,曾说资本在逃避混乱与纷扰,它的性质是胆怯的。他这话虽然极其真确,但没有概括全面的真理……(邓林格T.J.Dunning著:工会与罢工伦敦1860年第36页)。”(《资本论》郭大力、王亚南译本1938年版第一卷下册第650页)

郭王译本在解放后作了两次修订,于1953、1963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条注释在这两次修订本中分别为:

250 “评论季刊上说,资本在逃避混乱与纷扰,它的性质是胆怯的。这是极真确的,但还不是全面的真理……(邓宁格P.J.Dunning:工会与罢工伦敦1860年第36页)。”(《资本论》第一卷,郭大力、王亚南译本,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961页)

250 “《季刊评论员》说,资本会逃避动乱和纷争,是胆怯的。这当然是真的,但却不是全面的真理……(邓林格:《工会与罢工》第36页)。”(《资本论》第一卷,郭大力王亚南译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839页)

首先,我们惊讶地发现,郭大力、王亚南早在1938年就已经把der Quarterly Reviewer译成《评论季刊》;不过在解放后的最后修订本中,这个译名却被改为《季刊评论员》。其次,郭王译本把与der Quarterly Reviewer相对应的译名放在引号之内。最后,在1953年版中,邓宁的姓名缩写被错误印成P.J.,并且郭王译本最终也没有补上出处中遗漏的第35页。

郭王译本在1938年版的译后跋中交代,他们根据的是莫斯科马恩研究院校正过的德文本。但如果完全按照这个版本翻译,则不大可能把der Quarterly Reviewer译为《评论季刊》,并把全部文字放在引号之内。这个译后跋指出,当时郭王还参照了两种英文译本和两种日文译本。笔者查阅了塞达尔·伊登和保罗·伊登翻译的《资本论》第一卷英文版,发现该版在书末所附的索引中列出了条目“Quarterly Review, ” 843。(34)这一条目不仅写的是所涉刊物的原名,而且还打了引号,可视为书名号,与中文《季刊评论》完全对应。也许这就是当年郭王译本的依据。遗憾的是,这个译名在1963年的第二次修订版中改成了《季刊评论员》。在1963年版卷末的版权页上方,译者写了短短的一句话作为后记:“本书此次再版,曾由译者根据德文原本并参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俄文第二版第23卷及英文译本对译文作了一次校订,译文不妥之处,尚希读者指正。”(35)不知道这个修改是否与俄文版有关。

三、小结

第一,马克思这条注释的来龙去脉如下。

英国杂志《季刊评论》1859年发表了塞缪尔·斯迈尔斯的匿名评论文章《罢工》,对工联和罢工大加挞伐。同一时期,英国其他资产阶级文人、政客也发表类似的文章、演讲。英国装订工人联合会书记邓宁为驳斥这些污蔑和谎言,撰写了《工联和罢工》一书。在书中,邓宁引用斯迈尔斯的话并发表评论。

马克思读到邓宁的《工联和罢工》,作了详细摘录,并在《资本论》第一卷《资本的积累过程》这一部分的第250条注释中作了引证。马克思由于并未引证这段话前面的小标题THE “QUARTERLY REVIEW”(《季刊评论》),他就把英文的this reviewer(这位评论家),根据邓宁小册子中反复出现的the “Quarterly” reviewer, 写作der Quarterly Reviewer(这位季刊评论家),并按照德文的书写习惯,把名词首字母大写。在《资本论》第一卷1867德文第一版中,sagt der Quarterly Reviewer这几个词是在引号里面,而从1872年德文第二版开始,这几个词被改到引号外面。

在马克思恩格斯逝世后的《资本论》各版中,der Quarterly Reviewer这个词组的写法各不相同。其中考茨基的大众版和苏联学者编译的俄文版在其上加了引号,应当被理解为书名号。MEGA版编者知道所涉杂志为《评论季刊》,也找到了邓宁的原文,但相关卷次对这条注释的处理各不一样。这条注释的中译历史也经历了不少起伏。总的说来,引号中的译文本身是正确的;但是最好这里作一条编译者注,说明相关情况。

简而言之,“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句话中,“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是《评论季刊》的匿名评论家斯迈尔斯说的;“它的本性是胆怯的”是邓宁对斯迈尔斯观点的引申;此后所有的话都是邓宁说的。

第二,资产阶级文人、政客抨击工联、污蔑罢工的言论,以及工联理论家进行反驳的著作,鲜明地体现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

资产阶级文人和政客殷殷劝诫工人阶级,不要结成工联,不要举行罢工。他们声称,工资作为劳动的价格是由市场对劳动的供求关系决定的,人为的因素不应去干涉自然的规律,否则会产生不好的后果;工人阶级与资本家是利益共同体,为了双方共同的利益,为了不列颠民族的财富积累和大英帝国在世界市场上的垄断地位,应当各司其职,和睦相处;工人只要勤奋劳动,理智节欲,总还有上升为资产者的机会。

而工人阶级通过血与火的教训,通过工联和罢工带来的实际利益,一般来说看破了资产阶级的这些欺人之谈。他们认识到,面对手握强大资本和国家机器的资本家,团结起来进行斗争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第三,这条注释深刻反映出《资本论》的伟大和马克思为无产阶级创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划时代意义。

在当时的英国,无论是资产阶级文人还是一般的工人运动理论家,都对资产阶级庸俗政治经济学的“三位一体”教条以及工人工资由劳动市场的供求关系决定深信不疑。即便是邓宁这样比较优秀的工人运动活动家,也只能把资本的贪婪本性归结为人的掠夺本性。在有关工会和罢工的辩论中,资产阶级各个派别,无论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都联合起来,用同一种声音说话;吊诡的是,邓宁与之辩论的理论出发点,甚至是结论,都与资产阶级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实质的区别。马克思创作了《资本论》,揭示了资本家剥削的秘密,为工人运动奠定了科学的理论基础,《资本论》也就成为工人阶级的圣经。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1页。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1页。

(3)梁锡江:《马克思关于“资本与利润”引证的翻译和传播》,载《传媒观察》2023年第11期。本文以下引自该文文字,不再一一注明出处。

(4)梁文称用的是德国狄茨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资本论》第1卷。

(5)Adam Black,On wages,Trades' Unions,and Strikes.A Lecture Delivered to the Operatives in Dunedin Hall,Edinburgh,on Saturday,October 22,1859,1859,pp.3-4.

(6)Ibid,p.12.

(7)Ibid,p.24.

(8)“Secret Organisation of Trades,” in The Edinburgh Review,or Critical Journal,Vol.CX,No.224,1859,pp.525-562.

(9)“Strikes,” in The Quarterly Review,Vol.106,No.212,1859,pp.485-522.

(10)Ibid,pp.485,487.

(11)Ibid,p.487.

(12)Ibid,pp.507-517.

(13)Ibid,p.517.

(14)Ibid,p.521.

(15)T.J.Dunning,Trades' Unions and Strikes:Their Philosophy and Intention,1860,Advertisement.

(16)T.J.Dunning,Trades' Unions and Strikes:Their Philosophy and Intention,1873,p.iv.

(17)T.J.Dunning,Trades' Unions and Strikes:Their Philosophy and Intention,1873,p.62.中译文引自[英]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及其在社会哲学上的若干应用》下卷,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527页。

(18)T.J.Dunning,Trades' Unions and Strikes:Their Philosophy and Intention,1860,p.6.

(19)Ibid,p.7.

(20)Ibid,pp.7-8.

(21)Ibid,pp.9-12.

(22)Ibid,p.23.

(23)T.J.Dunning,Trades' Unions and Strikes:Their Philosophy and Intention,1860,p.24.

(24)Ibid,pp.35-36.

(25)Ibid,p.36.

(26)Ibid.

(27)Ibid,p.52.

(28)Samuel Smiles,Workmens's Earnings,Strikes,and Savings,John Murray,1862,pp.95-166.

(29)Thomas Mackay ed.,Autobiography of Samuel Smiles,E.P.Dutton and Company,1905,pp.302-303.

(30)Samuel Smile,Men of Invention and Industry,Harper & Brothers,1885,p.258.

(31)MEGA编者黑克尔(Rolf Hecker)告诉笔者,MEGA文献索引不收文献中的文献。

(32)参见中央编译局马恩室编:《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8、72页。

(33)カール·マルクス著:《資本論》第一卷第二册,高畠素之譯,改造社1927年版七五四。

(34)Karl Marx,Capital.A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The Process of Capitalist Production,Cedar Eden and Pual Eden trans.,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1929,pp.843,921.

(35)[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郭大力、王亚南译,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版权页。

(作者系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第五研究部副主任、编审,本文原载《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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