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卖的处长背后,是一千万外包的外卖骑手
送外卖的处长背后,是一千万外包的外卖骑手
Sega
在刚过去的这个五一劳动节前后,围绕劳动者出了一些新闻,先有郑爽两亿天价片酬,然后是北京处长体验送外卖之后称这个钱不好挣,昨天美团又声称近1000万骑手均为外包员工,只能给交3元/天的商业险,这钱从佣金里扣,骑手发生问题后由商业保险来承担,商业险包含保额60万的身故伤残险,还有5万元的医疗费用。美团代表称,外卖员在工作中产生的行为,美团无法完全直接负责任,这会增加企业的负担。
劳动者光荣,这句话本应是无疑问的,无论是从一般世俗意义的道德观念和价值判断上,还是从哲学高度讨论劳动对人类生活社会的意义,都不难接受并认同这一观点,不管是为了社会进步努力创造价值,还是为了给自己和亲人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只要是辛勤劳动认真奋斗的人们都是光荣且足以自傲的。
然而,像美团这样的互联网巨头们显然没有多尊重外卖小哥们的劳动。当前的社会也总有一些声音在为这些不尊重劳动的声音辩护。
大家应该都熟悉剩余价值的理论,剩余价值即“由劳动者创造的被资产阶级无偿占有的劳动”,很多时候都是被用来做道德批判所用的,很多时候重点落在“无偿占有”上。也因此,一些人会拿资本家也有劳动、资本家承担额外风险又或者干脆否认劳动价值论等方式予以反驳。比如网上前几天上热搜的这篇文章。
这种言论虽然非蠢即坏,但背后也体现了一个逻辑,就是资本发展到晚期之后本身是越来越厌恶劳动的。所以会有去工业化,会有金融资本主义,现在互联网垄断时代则又有平台资本主义。
其实,我们不妨抛开道德评价,一部分劳动价值不管“有偿”还是“无偿”的被资本方以私有利润的形式拿走,都势必会造成市场上总的劳动产出会大于市场上所存在的有效需求(除非资本方把利润全部拿来消费,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而且随着资本相对劳动者的差距不断增大(资本用于积累的份额永远比劳动者多),市场有效需求相比于劳动的产出的缺口却会更大,(劳动者被迫加大劳动提高产出,但资本积累越多其用于消费的相对比例反而会越小)因此生产过剩就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永恒的诅咒。
所以马克思一针见血的指出,“从商品到货币是一次惊险的跳跃。如果掉下去,那么摔碎的不仅是商品,而是商品的所有者。”也就是说,在永恒的资本主义生产过剩的大背景下,生产的商品并不天然能够出清,总有一些,或者说依据贫富差距而定的相当多数比例的企业会产生商品积压无法销售,最终破产倒闭,成为去产能的重要成果。
所以,相比于前工业时代长期处于生产不足情况下出现的囤积居奇行为、形成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文化,大工业时代的产业资本最头疼的问题,就是如何抢先在总量有限的消费需求池中割走自己需要的一部分——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总有人会死,那么只要不是自己就行,信息撮合平台也就应运而生。
从早期的吆喝叫卖,到街头招牌,到电视广告,到搜索竞价排名,再到阿里巴巴之类的电商巨头直接上阵撮合,形式有新旧,流量有大小,但究其核心本质,也无非就是个撮合交易的掮客罢了。生产越是过剩,这类平台的价值也就越多,也就越能从产业资本家割走的剩余价值中攫取更大的份额。
所以,产业资本固然想把对手彻底干倒只留自己一家独大垄断市场,可这些信息撮合平台们的利益却恰恰要建立在产业上游碎片化程度的基础上,上游格局越是混乱无序,他们的价值也就越可以得到体现。
于是就有郑爽,于是就有了美团。这两件事本质上都是互联网垄断产业代表的平台资本主义作用在社会身上的一种表象。
是的,不是硬扯热度,劳动节前这突然爆出的两个大瓜其实恰恰都和本文所想表达的主题息息相关。
笔者之前曾有机缘对国内娱乐市场做过一些研究,也有些朋友混迹娱乐圈,所以多少了解一点圈内玩法,阴阳合同也罢,片酬破亿也好,都有所耳闻。之前沉思录也推过一篇文章,对畸高片酬下整个影视圈所受到的伤害和打击做了强烈抨击,已经非常详尽,不再赘述,这里只是想对以郑爽为代表的资本运作逻辑小谈一二。
影视剧毫无疑问属于典型的劳动产品,凝聚了制片人、导演、编剧、演员、摄影、配乐、场务等等许多专业劳动者的心血,可以说是缺一不可,任何一个环节的不专业或者错误都会毁掉整部剧。依托举国体制下多年培养建立起来的文艺体制,改革开放后到21世纪初期,这些脱胎于各大话剧院、文工团、艺术团的专业文艺工作者们贡献了相当多的精品影视作品,不管是以四大名著为代表的的电视剧,还是霸王别姬、活着为代表的的电影,都有着相当高的艺术成就和传播口碑。
各地电视台改制后,因为有着自负盈亏的营收要求,在收购作品时,虽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媚俗、跟风、捧明星等当前流量模式的雏形先河,但毕竟还是内容为王,走着传统的拍好剧——提收视——赚广告的商业模式,所以量入为出,不至于搞出过于离谱的价格。
然后互联网平台携金融资本杀入影视圈后,电影业因为要靠票房说话相对还好,电视剧行业则成为了重灾区,被彻底玩坏。对于爱算各种奇怪数据的互联网行业来说,因为不看重短期营收,甚至以花钱为能,以前的电视台本质是也是信息撮合平台,通过影视剧撮合观众和广告商,有实力的电视台会自己进行一些生产;
互联网视频网站则更进几步,自己就是最大的金主,又在互联网垄断的加持下,更完美的扮演了信息撮合平台这个角色,还有大数据和舆论工具,社交平台,从投资到内容到用户全链打通,比如优爱腾背后是BAT三个互联网巨头,它们各自都有自己系统的社交或资讯平台,有强大的数据能力。视频新贵如抖音也在涉足影视行业。
互联网巨头们还与娱乐圈资本进行媾合,甚至自己就下场投资娱乐公司,形成完美闭环。
你要10亿点击?我这里就有千万粉丝大V演员。什么,这10亿点击还有8亿女性?好办,找个五千万粉丝小鲜肉。你问用户爱看什么,我有全方位无死角的用户画像大数据,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总之,在互联网平台进入行业后,影视圈已经进入大部分人给流量资本打工的角色。对于信息撮合平台来说,上游供给越多越杂对自己越有利,所以捧流量也得走量,与其在好演员里捧流量,还不如找有流量潜质的拉来当演员来得快——于是围绕演员本身的技能也被拆分了,替身,配音,甚至截图PS——造星流水线越成熟,造星也就越容易;造星越容易,小流量明星供给越多,掌握了顶流的大明星才能更加水涨船高,拥有了更大的分成比例和议价权。
然后,在这种资本逻辑下,一方面资源大量向头部剧本的头部演员集中,留给其它劳动者的比例急剧萎缩,相关行业专业性极度下降;另一方面,为了保持自身撮合平台地位,大量增加上游供给,各个影视条线都有大量怀揣梦想期待的年轻人涌入,把行业底部铺的很厚,在海量制造大量根本播出不了没人买的影视垃圾之余,也让整个行业的平均收入水平急剧下降。这样一来,专业性下降,职业成就感荣誉感获得感都欠奉,而收入也没保障,除了几个头部流量全行业哀鸿遍野,真正达到了贱人贱己贱行业的目的。
如此,行业里的劳动者会有幸福感吗?他们工作越拼命,越努力,哪怕把工期从77天干到亮38天,除了让一爽从208万涨到420万外,于自己本身能有什么收益呢?
美团也是一样。
北京人社局副处长扮演外卖小哥那段30多分钟的视频笔者非常认真的看了几遍。我能理解这样一个公开的宣传材料不可能涉及过于深层次或者说根本矛盾的问题,所以最后落脚点到了“深入基层,调查实践,统筹诉求,优化福利”已经是非常大的突破亮点,可见宣传部门的进步——但是总免不了一些隔靴搔痒的感觉。
美团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信息撮合平台了,而且甚至是两层撮合。一方面,要撮合商家和客户,促成他们完成交易通过平台完成订单;另一方面,还要撮合骑手和订单,让骑手能把订单分发出去。从行业反馈和调研看,美团实质上对自己的服务是不承担任何成本的——对商家客户这层,如果商品有问题,责任在商家,损失商家承担;对骑手这把,一旦延迟或者把东西弄坏了,也是骑手自己负责——即使承担点责任,也是以优惠价代金券形式反馈给客户,难道羊毛还能出在牛身上不成?
所以,对于美团来说,要保持这个地位,保持对商家和骑手的议价权,天然策略就是做大供应端。在交易端,商家越多,同质化越强,平台所能提供的撮合价值就越大;来到平台开店的商家越多,那么平台所提供的展示位和推荐位的价值也就越高,平台的评分和活动也就更有约束力,更容易迫使对方签署城下之盟。
在派送端,小哥越多,在总单量一定的情况下,平台的派单机制和路线规划也就有了更强的约束力和控制力,那么转嫁成本,逃避责任,也就有了进一步压迫的空间。
所以我们发现,美团除了不停线下拓户外,其实还在推广料理包产业链,将各种餐饮通过工业流水线标准化、批量化的加工成料理包后卖给各个餐饮小店,由其直接简单加热就能配送——很多时候,可能你在美团上在好几家店铺间犹豫反复对比评分评价和图片价钱时,可能背后这几家店用的都是同样的料理包呢!
大规模同质化的料理包推广,在让很多人痛心疾首传统餐饮业正被摧毁时,也急剧催生了遍布平台的黄焖鸡和沙县小吃,进一步巩固了平台的话语权。2020年,美团从商家收到的抽成佣金,是全国餐饮行业总税收的1.8倍之多。但是如此高额佣金的背后又是什么,增加出来的这些供给所消耗的劳动,除了抬高了平台的价值,让餐饮业进一步内卷外,还有别的意义吗?
资本主义之所以让每个人参与其中的人都感到痛苦,正是因为他的运行逻辑是那么的机械单调,潜移默化间“异化”着所有的曾经被我们寄予许多美好的词语,比如爱情,比如老师,比如责任,也比如劳动。在生产过剩的永恒诅咒阴影下,一切生产过程都注定偏离了生产本身,而一切劳动的意义也注定难以回归到其正常价值范畴之中,劳动者也就难以逃离越努力越困苦的诡异循环。
像美团这样,不断增加的美团骑手,在给美团不断贡献押金和服装费外,还拉低了人均收入,抬高了算法对配送时间的要求,骑手配送越拼命越努力,反而可能让自己接到的单越少,跑的路越长,被扣的钱反而越多,这种劳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毫无疑问,这种诡异循环,这是整个资本主义的内生矛盾,不管是金融资本主义,还是互联网平台资本主义,都是资本主义在发展到晚期之后越来越脱离劳动本身的表征。想摆脱这种循环,我们的社会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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