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甲:武汉肺炎“远比非典温和”吗?
王宏甲按
2003年非典时期,我曾深入疫区采访,从追踪“全球第一例”到最后一例非典患者出院,最终写了一本《非典启示录》。虽不能尽载万千事迹,但基本追踪描述出SARS病毒的发展变异,导致不同阶段不同地域爆发的非典,严重程度有很大不同。面对当前发生的新型冠状病毒,需要高度警惕它变异出更强的传染力和致命性,从而懂得更自觉地加强防护。 非典启示录 王宏甲 著 一 媒体报道的“全球首例”非典患者 2003年初春,黄杏初突然成为举世皆知的名人。 因为他被媒体报道为“首例”,一经报道,转载无数。 这个“首例”被抢救回来了。但是,活着的他心里经受着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因为报道说,是从他开始传染人,传染到了全世界。 他自己感到非常奇怪,他的父母,他的亲人们都与他有密切接触,可是没有一个人被传染。他甚至自己到处去找跟他有接触的人,没有看到一个发病,他不知道自己传染了谁。他说我就是一个农民,不小心得了一场严重的感冒。说他传染了全世界那么多人,他承担不起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杏初的故事在2002年12月就开始了。故事的开端是:12月“五六号的时候”,他在深圳“感冒”了。 他35岁,身强力壮,为人诚实,在外谋生重朋友义气。他在深圳一家餐馆当厨师,当觉得自己感冒了,先是自己买了些感冒药吃下,过了两三天不见好转。 “人很难受。”他就到附近的诊所去看病,因此知道自己“发烧到三十八九度”,还打了针,但是不见好转。他感觉自己要得一场大病了,担心在深圳治病承担不起医疗费用,于是选择回家。 他的家乡在广东省东北部,发着高烧的黄杏初要从广东南面的深圳返回家乡,一路行程约三百公里,艰辛可想而知。眼下距离春节不远了,他本想买些年货带回家,现在顾不上了,只举着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在深圳长途车站上了车。 车到他的家乡紫金县县城,还要转车去柏铺镇,然后是他家所在的村。紫金县八成以上是山岭、丘陵,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2002年全县有78万人口。柏铺镇人口有两万多。这一路,黄杏初发着烧,是否传染了车上前后左右的人? 这个冬日的黄昏,黄杏初在辗转颠簸中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家,那是一座白瓷砖镶墙的三层半小楼。 到家,他的病更重了。 他是外出赚钱来养家的人,这座“三层小楼”就是他赚的钱盖的。现在他生病回家,一家人围着他,关怀备至,摸他的额头,给他擦身,换去大汗淋漓的衣服,送吃送喝,再没有比他的家人与他更密切接触的了。可是他的家人始终无一人被感染。 接着,他的父亲陪着他去镇卫生院看病。 “刁医生,你看我这病怎么回事?” “怎么啦?”刁医生问。 “以前感冒,不吃药,挺一挺,也就好了。现在又吃药又打针,也不好,还发烧!” “多久了?” “有一个多礼拜了。” “最少要两个礼拜才会好。” “我觉得是越来越重。”黄杏初说着,又咳嗽,“还有更好的药吗,我不怕花钱。” 镇卫生院医生叫刁少强,先给黄杏初测体温。 “你烧到40度了。”他告诉黄杏初。 刁医生当时没有任何防护,连一点儿戒备之心都没有,他拿起压舌板说:“嘴巴张开。我看看。” 日后回想起来,这个动作无论如何都是可怕的——刁医生面对着发烧的SARS病人张开的嘴,接着说:“张大点,再大点!” “啊——啊——”发烧中的黄杏初把嘴使劲张大,并按医生的要求发出声音。刁医生贴得那么近去看他的咽喉,能感觉到黄杏初呼出的气都热气腾腾。 “是发炎了。”刁医生说,好像是个司空见惯的病人,并不奇怪,“再打打针吧!” 黄杏初去打针,护士看他涨得发红的脸:“发烧了?” “烧好多天了!”陪他去看病的黄杏初的父亲说。 黄杏初去镇卫生院看过两次病,护士们给他多次打过针。 “回想起来很后怕。”日后,刁医生这样说。 这是省城的流行病调查人员来柏埔镇卫生院调查情况了,刁医生还肯定地说,黄杏初来就诊时脸部、颈部都发红,还说自己全身酸痛,他确实高烧到40度。第二天再来看时,黄杏初干咳得很厉害,还呕吐。 奇怪的是,卫生院的医生护士都没有人被感染。 全村和全镇,都没有发现其他的类似病例。 12月15日,他高烧,呕吐、呼吸困难,家里人紧张起来。黄杏初的母亲说,别去镇上看了,赶快送去大医院。紫金县属河源市辖,方圆最有名的大医院就是河源市人民医院。于是黄杏初的父亲和叔叔把他送到河源市人民医院。 这时他发病已有10天,未见他传染任何人,所以河源医院接诊时也没把这病看成多么严重的传染病,同样没有采取特别防护措施。 16日,黄杏初呼吸更加困难,河源医院没有呼吸机,黄杏初眼看不行了。河源医院紧急联系上广州军区总医院,当天傍晚,医院用救护车运送黄杏初急驶二百公里到了广州。护送他的正是接诊他的主治医生叶钧强,还有一名护士。 广州军区总医院坐落在广州市流花路,近处就是流花湖公园,该院由此成为广州最早收治SARS患者的医院,也是全国第一家收治SARS的军队医院。该院呼吸科主任黄文杰,不久就会成为广东治疗SARS的著名医生之一。 黄杏初到来,黄文杰和医护人员也全部未作任何特别防护。他们看到的黄杏初呼吸窘迫,面部、颈部发紫,生命危在旦夕。黄文杰当即决定:“上呼吸机。” 此时的黄杏初狂躁不已,几位医生护士一起扑上去把他按住,给他注射镇静剂……黄杏初对自己最困难时刻的回忆是:“这个病好辛苦啊!到广州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 河源医院集体感染 河源是广东省地级市,位于广东省东北部,总人口约300万。 军事上有个词语叫“遭遇战”。这个词用来形容非典时期医护人员与SARS的搏斗是合适的。在遭遇中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大都经历了死去活来的生命挣扎,甚至付出生命。第一批遭到SARS攻击而集体倒下的医生护士,是在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遭到攻击的。河源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们正是第一批遭到SARS攻击的对象。 叙述至此,不能忽略黄杏初转院去广州的当天,河源市人民医院来了第二例患者。日后钟南山在中央电视台《面对面》栏目采访中说的“第二例”,就是指河源这位患者,其名郭仕程。 郭仕程41岁,几天前感到喉咙痛,先去河源市中医院看过病,“打了几天吊针不见好”,接着出现咳嗽,于是来河源市人民医院就诊。医生安排他去做检查,做完检查已是下午,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烧。再量体温,已超过40度。当天就被收入病房住院。郭仕程是河源市城区人,与黄杏初互不相识,发病前与黄杏初也没有接触史。 郭仕程住院治疗,用了抗生素不见好转,而且加重,于是在12月22日也转院去省城。他转去的地点是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呼吸疾病研究所,接诊医生是这个研究所的副所长肖正伦。郭仕程在这里病症继续加重,5天后病情恶化,高烧昏迷,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ICU)抢救。 该所所长是钟南山,钟南山由此开始了救治这种“怪病”的历程。关于救治郭仕程的惊险历程容后叙述,现在先说河源被感染的医护人员的情况。 郭仕程转院的第三天,12月24日,这天正是西方基督教信仰者所说的“平安夜”。这夜,河源市人民医院一位怀孕的护士发烧了,她是全球第一位被感染的护士。 这名护士在非典十年后的今天,姓名也曾见诸媒体。然而她本人在十年后的今天,比当初更不愿意暴露真名实姓,我将其姓名全部隐去。 那时,她已怀有4个月的身孕,满心荡漾着将要当母亲的情怀,头脑里完全没有“非典”的意识,她是由于怀有身孕,打电话向叶钧强医生请教自己发烧了该如何用药。所以,这个发烧的时间,她和叶钧强医生都记得准确无误。 到下半夜,叶钧强也发烧了。这个情节叶医生同样记忆深刻。这已是25日凌晨。 到28日,河源医院有5名医护人员发烧。由于当时都没觉得自己是被一种不明原因的严重传染病感染了,只以为是得了重感冒,所以发烧的医护人员都请假回家休息了。 这是2002年12月底了。元旦前夕,这些发烧请假在家休息的护士,全部接到“马上回院”的电话通知。因医院在检查元旦值班情况时发现,内科一区有多名护士请病假在家,以至值班都排不过来,而此前两个因患严重肺炎而转去省城治疗的病人都是住在内科一区,现在发烧生病的医护人员全部是参加过医治护理上述两名患者的,这引起了医院的警惕。 三 河源打出第一个向上级报告疫情的电话 1月1日,2003年第一天。 或许可说,这四百余字的报告是颇体现科学精神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必要的字,多一字也不写。在对这种怪病了解不多的情况下,他们还在应对措施中写出了“消毒”、“隔离”、“防止传播”等基本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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