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天记叙《圣人孔子》奥地利演出盛况
1 张广天记叙《圣人孔子》奥地利演出盛况
Wien riecht anders!
作者:张广天
今年,三部曲在国内南北上下走了一通后,其中《圣人孔子》一剧又去了万里之外的奥地利维也纳上演。据说,欧洲艺术节去年派人来中国择一剧目去参加活动,当时正值演出淡季,洋人并看不到什么特别的戏,于是就从影像资料中挑选,结果挑中了《圣人孔子》。我至今不大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此剧情有独钟,但我很清楚的是,近些年来,只有这部剧用严肃的手法拍成了舞台艺术片,而其他戏都只作了现场实况的记录。当然,看舞台艺术片,自是比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切换要爽得多。莫非洋人也很懒,懒于去了解这个作秀分子之后的那些深藏不露的真正的大师。
而说老实话,我对外出演戏毫无兴趣。一方面,或许我对西方有成见;另一方面,奔波那么远路,十几小时在奥航的飞机上憋着,不能吸烟。这太难受了!
有那么一阵,我甚至有点故意躲避这事。临行前五天,我还在曼德勒的大街上闲逛,把演员们扔在江苏的排练厅里自我消化。到了维也纳,演出前我对演员们说:“你们不要以为出来了就了不得了,你们应该把这次演出看成是再普通不过的走穴,就好象在武汉一样。”而随后到了重庆,我又说:“你们应该严肃对待这次上台,在这里的工作,就象出国任务一样,是在艺术名都维也纳演出!”结果,两次演出都非常成功。
在维也纳九区演员之家剧院,我们一共演了四场,每场奥地利观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往往掌声长达10分钟至15分钟之久。我演过几百场戏了,但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在我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我们的演员站在台上都不行了,愣是被掌声给逼哭了。
我不得不上台说了几句话。我说:
“我圾拉着拖鞋、披着皱巴巴的衬衫就上来讲话,也许很不礼貌,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要讲话。但在九区演员之家工作,让我觉得离海淀区的家并不远。我好象刚从人艺的一个戏出来,转身就来到了这里。
“下午我去坡上的玛利亚大街走了一趟。我知道你们这里有很多古迹,有圣斯蒂芬大教堂,有西西公主住过的美泉宫,还有遐迩闻名的莫扎特音乐会,但我不想去那些地方,我不想看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出。因为我知道,这些都是你们为旅游者准备的,我们在北京的电视里每天都可以看到。我要去看看维也纳普通人的生活,看看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在做什么。于是我顺着奎斯特勒小巷就来到了玛利亚大街。在那里,我发现,原来维也纳人和我们是多么的相似。因为那条街简直就跟上海的淮海路一模一样。所有世界的名牌店都长着同样的面孔,想把你一口吞吃下去,所有服装、玩具都一致地贴着Made in China的标记。你们的女人也喜欢穿得很露,你们的小资也喜欢靠着墙根打开笔记本电脑,在那里装模作样。
“我妹妹托我从奥地利给她买斯华洛世奇水晶。我去了一家专卖店。我的朋友京不特先生陪我同去。店里的营业员态度不冷不热,就跟我们北京的营业员一样。她以为我只是看看,可没想到我真金实银地就掏钱包买,于是立码就换了个姿容,还赠我一句‘Shonen Abend’(祝夜晚美好)。京不特说,‘Shonen Abend’都上来了,势利眼,势利眼!
“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在座的大家。因为,我深切地感觉到——我回家了!”
最后,全体演员和我一起,对台下的观众齐声呼喊:“Shonen Abend!”
京不特是专程从奥登塞赶过来看演出的。他原本想就《圣人孔子》和中丹文化交流的事跟我再深入谈谈,没想他的不速之行却引起我们全体演职人员的极大兴趣。他成了热门的抢手货。这个语言天才的到来,对他们在维也纳演出间隙的旅行、购物和游玩实在是太及时、太实惠了。
他做了免费导游。
这节的标题“Wien riecht anders”,意思是“维也纳闻起来很不一样”。为什么“闻起来很不一样”呢?因为维也纳大街上到处都是狗屎、狗尿,还有乱扔的纸屑、烟头。可是,这句话却出自一则香水广告。这个讽刺意义被用在《圣人孔子》演出的标语展示一段中。在戏里,有一列火车,开过中国内地的许多城市,沿途常常遭遇令人啼笑皆非的标语口号,比方,在上海,出现的标语是,“维护城市形象,严禁夜间关灯”;在西安,看到的是,“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这次,火车停靠的终点站是维也纳,所以,我们也截了一句维也纳式的标语用来打点收尾。这句承接上面中国语境的广告词,赢得了维也纳观众会心的一笑。
2 张广天记叙《圣人孔子》奥地利演出盛况
在我的照相机里,拍了很多维也纳大街小巷的脏乱差,我无意以此证明资本主义国家的卫生原来也那么不好,我想证明的是,我喜欢那个城市,它改变了我对西方世界的一贯不友好。我从这些微妙的细节中发现,这个城市的政府相信人民的自我约束力,相信狗屎和烟蒂只是日常垃圾的一部分,它们不至于改变人们美好的积极生活的热情。
他们没有打肿脸充胖子,不是那么好面子,生怕人间说他们野蛮、落后。
艺术节的大广告牌上,就画着一条狗,它还咬了人的手;艺术节发给大家的T恤上,印了对狗说的话,正面写着“坐”,反面写着“趴”。
我们穿着这样的T恤狂奔于维也纳的大街,引得当地居民用无比钦羡的眼光看着这些中国人——他们真酷!
穿越奥地利2/3的国土,我在哪里都没有看见“不许乱扔果壳瓜皮”、“不许在公共场所吸烟”、“要讲文明公德”之类的侮辱性警示语。我感觉非常好,尤其可以光明正大地随处抽烟,这对我来说,简直就到了天堂。
一天,我们穿越一条小巷,朝着通往多瑙河的岸边走。京不特跟我说起他有一次从上海回丹麦的事。在机场过关卡时,检查人员非常仔细地搜寻了他所有的包,当发现好多光碟中有几张色情片子时,他便说,你要么去海关,要么去派出所。京不特让步说,要不你全没收了事。那人说不行,并要求扣留他的护照。京不特没办法,只得把护照交给他。没想,这个严格执法的上海检查人员一旦发现这是本丹麦护照时,态度旋即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尴尬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埋怨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是外国人。
这个事情错在什么地方呢?错就错在京不特剃个光头,穿一件中装棉袄,一副温州跑单帮的模样。是检查人员不能中外一视同仁,还是京不特把中外检查人员一视同仁了?反正,有的时候,人是不一样的。这样的人可以相信,那样的人就不可以相信!
我们又向前走了一段,京不特说:“中国要是出十个你这样的作家,欧洲准保会被闹翻。”我对此深表疑惑,我说:“欧洲人其实也很懒。假如说,现在发生一个有两万人规模的示威,市政厅会做什么反应?他们见怪不怪,由你闹去;而要是在中国,哪怕只有两百人静坐在工业部门口,就会引起极大的重视,或许为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静坐者的意见反而会被采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是发达国家,而我们却是发展中国家。发展中的态势,是有利于出现新玩意的。不是有人说你,为什么从前轰轰烈烈,来到丹麦后反倒风平浪静了?我们彼此的选择,都跟彼此所处的环境密切相关。”
这次我跟京不特在维也纳的见面,好象也是天意安排。真的,很多事情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
京不特又说:“《圣人孔子》前面很好,但后面恐怕受到观众欣赏习惯的局限,你只好画蛇添足了。”
我知道,他赞成的那部分,是对国人迷信的批评;而婉转持保留意见的地方,是对找回孔子精神的担心。
不过,佛教也好,基督教也好,儒家精神也好,在今天再也不可能成为规范人们伦理和行为模式的绝对权威。中国人写“政治”的“政”,意思是用鞭子抽你,直抽到你“止于一”的大一统。而如今,谁想这么做,就太天真了。如今人们自然可以选择佛教、基督教或者儒家,但那样的选择越来越个人化,越来越丧失了它们原先的社会意义,相反会更多地呈现出心灵上和生理上的作用。就好比你是钓鱼俱乐部的,我是“慈航”轮渡公司的;你卖拿破仑红酒,我卖圣人孔子腊肉。
京不特说:“德国已经有了,先出了一种戈尔巴乔夫伏特加,又出了第二代叶利钦伏特加,应该马上就有普京伏特加了。”
传统的信仰,在今天已经封存为地窖里的老酒,它们往往更多地将成为个人出发的资源装备。你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王道乐土的汉唐宋明四朝盛世,也肯定不是天兵天将掌判生死的世界末日。你与其听孔子讲课,不如与他饮酒唱歌,唱得好,千万不要忘记,要他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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