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东:一个小八路在白求恩学校的学习时光

作者:卢东 来源:红色文化网 2025-03-06 37

晋察冀军区白求恩学校,前身是创建于1939年6月的晋察冀军区卫生学校。曾经的小八路张业胜是该校首批学员,在此学习生活了一年半时间。那段时光,有他人生中最难忘的记忆。

1938年抗战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后,日军将主要兵力转回后方,将“扫荡”的重心置于华北地区。为粉碎日军进攻,晋察冀军区各部队增员很快,但医护人员奇缺,医疗水平低下,医疗设备落后,保障部队作战困难很大。正在此时,国际主义战士、加拿大共产党员、著名胸外科医生诺尔曼·白求恩率领加美医疗队,从延安来到晋察冀边区。

刚满16岁的张业胜当时是军区司令部卫生所司药员。据他回忆,1938年6月17日上午,八路军部队、边区政府和军区司令部所在地五台县金岗库村村民手举欢迎横幅,挥舞着彩旗,夹道欢迎白求恩及医疗队的到来。下午,在金岗库村南古佛寺庙前举办了欢迎大会。这是张业胜第一次见到白求恩。第二天,白求恩从军区卫生部赶到松岩口军区后方医院看望伤病员,了解医疗卫生工作情况。白求恩没有想到八路军的医疗条件竟然这么差,医护人员数量很少且技术水平不高,护理人员大多是一些未经过正规培训的战士。看到这种状况,他十分焦急,立即建议军区卫生部必须抓紧培训医护人员。

一次,第一二〇师政委关向应来到晋察冀军区找聂荣臻司令员谈工作,关向应虽因积劳成疾体弱多病,但仍随身带药坚持工作。张业胜接受任务去给关向应打针。张业胜喊报告进屋后,看见白求恩与聂荣臻、关向应正在交谈。关向应见张业胜进来就拿出自己带的药,问聂荣臻:“你们打针都是这个小同志吗?”聂荣臻说:“是的,他是我们培养的司药兼内科护士,负责打针和送药。”张业胜熟练地给关向应打完针,一旁的白求恩伸出大拇指表示赞扬,又拍着张业胜的肩膀说:“要尽快把卫生学校办起来,培养更多这样的年轻人。”

卢东:一个小八路在白求恩学校的学习时光

1941年1月,从白求恩学校毕业后回到军区司令部的张业胜

白求恩与首批卫校学员

1939年2月,白求恩率“东征医疗队”挺进冀中,虽然工作繁重,但他仍惦念着卫生学校的筹建,一面在冀中物色医学专家,积极向军区推荐骨干教师,一面在战斗间隙起草军区卫生学校的教学方针和教学计划。在白求恩的建议和军区领导的努力下,晋察冀军区卫生学校筹建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五六月份就开始从各军分区抽调学员,集中在神北村,一边劳动建校,一边补习文化。学校学制分别为:军医班一年半、调剂班一年、护士班8个月。

张业胜是第一批学员之一,他在5月份就到校报道,帮忙做开学前的准备工作,修筑道路、装订教材、整理标本、打扫课堂等。在各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时,传来白求恩从冀中回到冀西,就住在何家庄军区司令部的消息。张业胜在卫生所工作时曾和白求恩见过面,便约了几个学员去看望他。来到白求恩住地,白求恩闻声从屋里出来,精神矍铄,满面笑容,见到大家格外亲热,不等翻译介绍就认出了张业胜,对他说:“知道你要来学习,你要努力,争取毕业后成为一名优秀的医务工作者。”张业胜听后倍受感动,表示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白求恩的期望。接着,白求恩详细询问了来访学员的年龄、文化程度、从哪个军分区调来的、原来干什么工作、对学医是否感兴趣等,学员们一一作答,他感到很满意,笑着鼓励大家努力学习。

张业胜回忆,卫生学校初建时教员少,军区领导在人力物力上给予他们大力支持,把冀中最有名的专家教授选派到学校任教,如陈淇园、张文奇、张禄增等。白求恩听说八路军队伍里有位医学博士叫殷希彭,就去找他交流,发现他医术高明,尤其是得知他放弃了高薪厚禄,来到八路军工作后,更是佩服,便举荐他担任卫生学校的教务主任。后来,殷希彭又推荐刘璞教授到卫生学校任教,讲授细菌学、药理学和外科总论。刘璞所讲授的外科总论,从感染损伤、输血、消毒到常见的皮肤病,除理论知识外,还结合部队特点,具体讲解处理方法和注意事项,深入浅出,非常实用,他本人也深受学员尊重与爱戴。

史家佐村是神北村通往军城镇的要道,村里有一座天主教堂,第三军分区一部分伤员住在那里。白求恩得知学校附近住着伤员,他就和负责筹办卫生学校的江一真(曾任总卫生部手术队长,与白求恩早在延安时就相识)商定,结合伤员救治进行一次示范教学,将他刚写完的《游击战争中师野战医院的组织与技术》一书初稿,作为这次示范教学的内容。学员们听说白求恩要给大家授课,都非常兴奋。张业胜的心里也是既兴奋又紧张,立即认真做起课前准备。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军区卫生学校第一堂课在史家佐村天主教堂开讲。首先是演示野战医院战地展开。教堂大厅内整齐地摆放着白求恩医疗队的全部器材,包括白求恩创制的“卢沟桥”药驮。白求恩一边讲解,一边指导学员操作,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将野战手术室布置起来。他强调,看似手术室的布局、清扫消毒、药品器械准备、人员岗位设定、用具物品标准等比较简单,但战场上随时会受到敌人的炮弹攻击,要想保证手术室的正常运行,需要做好每一个细节。其次是演示伤员进入手术室的流程。从伤员搬运、打开绷带,到检查伤口、换药包扎,将全部过程进行了讲解。最后是演示手术室的撤收和转移。要求在最短时间内分门别类地把手术器械收拣固定在箱子里,特别是讲解了“卢沟桥”药驮的使用方法。整整一个上午的示范教学,张业胜全神贯注聆听,认真记下每一个细节,后来他在组建战地医院和战场上抢救伤员中,把这堂课学到的知识全都用上了。

白求恩还专门为学员们安排了一次见习手术。他亲自为一名下肢陈旧性骨折的病人进行手术,江一真当他的助手。从手术准备、洗手消毒、穿手术衣、戴手套,到创面消毒、铺手术巾、麻醉、开刀,白求恩一步一步做起。他边操作边讲解,具体到怎样持刀、止血、结扎、缝合,都讲得细致入微。白求恩扎实的基本功,认真负责的态度,给张业胜留下深刻印象。之后,白求恩布置了练习作业,要求大家熟练掌握操作规范。其间,白求恩和学员们一起出操爬山,一起在唐河里游泳锻炼,和这里的首批学员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

卢东:一个小八路在白求恩学校的学习时光

1939年9月18日,晋察冀军区卫生学校在唐县牛眼沟村举行开学典礼。图为白求恩在开学典礼上讲话

军区卫生学校更名为白求恩学校

开学前的示范教学,让学员们感到十分新奇,大家学习的劲头更足了。时间很快就临近正式开课的日子。这时,因学校驻地紧靠唐河,受水患影响,上级决定将学校转移到唐县牛眼沟村。1939年9月,从抗大二分校和华北联大选派来的第二批学员一行50多人,翻山越岭来到学校。很快,第三批从延安卫生学校来的师生,在政治部主任喻忠良率领下,越过黄河,穿过同蒲路和敌人封锁线,历经3个月的艰苦跋涉,也来到这里与晋察冀军区卫校合并。

9月18日,军区卫生学校在唐县牛眼沟举行开学典礼,江一真任校长,喻忠良任政委,殷希彭任教务主任,王进轩任党总支书记。为了举办开学典礼,学员们把牛眼沟村打扫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开学典礼这天,军区参谋长聂鹤亭参加大会并致辞,随后白求恩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兴奋地说:“我来边区不久,聂司令员就与我商量办一所卫生学校,培养卫生技术人才,这一愿望今天实现了。这不但是反法西斯战争的需要,也是将来建设新中国的需要……”他还把从加拿大带来的显微镜、小型X光机和一些内外科书籍捐赠给了学校。

1939年10月20日,日军开始对晋察冀根据地发动大“扫荡”。10月28日,白求恩在反“扫荡”战斗最激烈的摩天岭前线抢救伤员时,左手中指被伤员的碎骨刺破,感染化脓,发展为败血症。11月12日凌晨,在唐县黄石口村逝世,终年49岁。噩耗传来,全校师生悲痛不已。由于敌人正在大举进攻根据地,学校便从牛眼沟转移到于家寨村,11月16日,白求恩遗体被护送到于家寨村,安放在村头广场。他凹陷的眼窝,长久未修的胡须,发黑的面容已和两个月前的样子完全不同。傍晚,聂荣臻、叶青山等军区首长赶来,向白求恩遗体告别,江一真和喻忠良率领学校师生列队向白求恩遗体默哀并告别。白求恩遗体周围摆满了花圈,告别的学员久久不愿离开。突然,远处传来敌人的炮声,几架敌机从头顶掠过。情况紧急之下,聂荣臻等人只能先将白求恩安葬于家寨村南狼山沟口。为防止敌人破坏,边区军民将其墓地犁平不留坟头。3天后日军来“扫荡”,果然没有发现墓地。白求恩入葬18天后,边区军民又将其棺木小心起出,抬到唐县军城南关的古阅兵场葬于西北角高坡上。

12月中旬反“扫荡”斗争胜利后,卫生学校师生回到葛公村,立即掀起向白求恩学习的热潮。大家出板报、写悼词,还创作了一首悼念歌曲。1940年元旦,学校接到1月5日将在军城镇举行“白求恩追悼大会”的通知,学员们做了花圈,写了挽联,背起背包,经过一天行军,赶到距军城镇不远的稻园村休整,准备参加第二天的追悼并迁葬大会。

灵堂设在稻园村一块平坦的山窝里,灵堂内安放着灵柩,中间挂着遗像,周围摆满了边区党、政、军各界献的花圈和挽联,张贴着聂荣臻撰写的祭文和白求恩的遗书。卫生学校师生被安排在会场最前面,首批学员正对着灵堂,党政军领导、部队代表、社会各界代表缓缓步入会场,全场庄严肃穆,人们沉浸在悲伤之中。军区政治部主任舒同主持追悼大会,聂荣臻宣读祭文,高度评价了白求恩为抗日战争和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作出的贡献,赞扬他高明的医术和优良的革命品质,赞扬他满腔热忱的工作态度与责任心,赞扬他对边区医务工作做的精确评估和设计,促进了军区医务卫生的改革和进步,提高了医务人员的技术水平。最后,聂荣臻在白求恩追悼大会上宣布,即日起将军区卫生学校更名为白求恩学校(简称白校),模范医院定名为白求恩医院。

从此,白校在传承白求恩精神和战火硝烟中发展壮大。首批学员把和白求恩结下的深厚情谊,写进了校歌:“我们是白求恩的学生,踏着白求恩的道路前进,前进!”无论是出操还是行军,“学习白求恩”的歌声,激励着学员们踏着白求恩的足迹不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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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驻在河北唐县葛公村办学的白求恩学校

在反“扫荡”中成长

自白求恩牺牲后,白校每年秋冬季都要经受一次反“扫荡”的严峻考验,学校不是战斗部队,在反“扫荡”中没有战斗任务,主要是与敌周旋,保护自己。

聂荣臻非常关心白校在反“扫荡”中的安全,常派部队掩护学校师生。1940年冬季反“扫荡”时,一天傍晚,转战途中的白校师生突然发现周围有敌人,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全校就在山顶露营,夜幕降临后再秘密转移,使敌人扑了空。在行军间隙,学校抓紧时间进行教学。学员们背起背包,带上武器,到驻地村外树林或山洼里便于防空的地方,集合队伍上课,学员们称之为“武装上课”。白校就是在这样的艰难环境中,培养出了一批批优秀学员。

参加反“扫荡”,对白校来说是很好的锻炼,既锻炼了校领导的指挥能力,也锻炼了学员艰苦奋斗、不怕牺牲的革命意志。反“扫荡”中,白校学员每到一处都是就地宿营,两人打通脚睡,两人的被子一个合铺,一个合盖,再把棉衣盖在被子上取暖。遇到敌情时,天不亮就要集合出发,学员们在黑暗中必须打好绑腿和背包。为躲避敌人追击和飞机轰炸,白校师生经常需要顶风冒雨在崎岖山路行军。生活虽然艰苦,但学员们学习热情很高。在张业胜挎包里装着一小瓶墨水和钢笔,钢笔是他到白校学习前,军区司令部卫生所卫生长梁文才送给他的,他视若珍宝。在野外上课时,两条腿就是课桌,墨水瓶放在地上,因这支钢笔用得久了,吸不上墨水,他只好将钢笔当成蘸水笔用。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

1940年后,两位国际友人——柯棣华和傅莱陆续来到白校工作,后来又从北平协和医院、北平医学院来了几位教员。教员们都以白求恩为榜样,治学严谨,授课认真。在反“扫荡”期间,教员们在马背上备课,一边行军,一边编写教材。为了不耽误上课,柯棣华独创了一套行军教学法。白校初期调来的教员陈淇园是内科专家,曾留学日本,教授基础诊断和内科学,他和白求恩一样常带领学员开展临床实习,因学员人数多,他发现分配给每个学员的实际操作时间很短,就特意延长指导时间,决不带着问题下课。

张业胜在白校受到多位名师的指导,听了他们的讲课受益匪浅,但给他留下最难忘印象的教员还是白求恩。在白校,听过白求恩授课并与之一起出操、游泳、交流的学员,只有他们首批学员,他们也被称为白求恩培养出来的学生。

1941年1月5日,白校首批学员完成一年半的学业,正式毕业。聂荣臻赶到行唐县连庄,参加首届学员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后,江校长和殷主任找张业胜谈话:“看到你的申请,想上前线到野战医院工作。但是,聂司令员参加我校毕业典礼时,告诉来参加典礼的陈所长(指司令部卫生所长陈连生),希望从司令部派来学习的张业胜,能回到司令部工作。我们想听听你有什么意见?”张业胜没有想到,聂司令员竟会点名要他,立即明确表态:听从组织安排,服从工作需要!两位校领导满意地点头,把已准备好的报到信交到张业胜手里,并嘱咐他努力工作和学习。

冬季的太行山笼罩在凛冽寒风之中。为粉碎日军冬季大“扫荡”,聂荣臻率军区机关从河北阜平向平山滹沱河两岸机动。张业胜不顾敌人的封锁,接到通知后的第二天就背上背包,绕过曲阳一带敌占区,经党城、陈庄走了两天路程,到达平山县寨北村的军区司令部驻地。陈连生见张业胜回来报到,高兴地说:“你是咱们所唯一从学校毕业的医生,医生任命已经下来了。”接着,他带张业胜去见聂荣臻司令员。

见到聂荣臻,陈连生介绍说:“张医生学习毕业回所,前来报到。”聂荣臻亲切地对张业胜说:“回来好,你们是白求恩培养出来的医生,有了理论学习基础,今后还要在实践中提高医术,继承发扬白求恩精神。”

此后,小八路张业胜逐渐成长为一名军队军医、医院院长,学习白求恩、宣传和传承白求恩精神,成为他一生专注和执着追求的事业。

(本文原载《党史文汇》202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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