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青年报特稿：孟山都来了

　　转基因作物是否安全，“拥”“反”两派论战不休。但若抛开这一问题，从经济贸易的角度，该技术掌握在少数跨国巨头手中，威胁各国的经济安全;从大国角力、国际战略角度看，该技术已经成为战略工具。

　　一个现实是，在全球转基因作物的背后，都闪着一个魅影：美国孟山都公司(Monsanto)。十几年里，孟山都发起了一场又一场贸易战争，成功地将它的转基因产品撒向了全球最隐蔽的角落。如今，孟山都垄断了全球转基因种子市场——世界90%的转基因农作物种子生物技术来自孟山都或它的授权。

2013年5月，纽约民众抗议孟山都(资料图)

　　美国“内战”：粮食新秩序

　　转基因技术就是将人工分离和修饰过的基因导入到目的生物体的基因组中，从而达到改造生物的目的。转基因技术从工业到农业，到最终食用，不过数十年的时间。

　　在美国，转基因作物已经建立三大基本规则，即转基因与非转基因作物“实质上相同”，改变现有农作物某个基因序列便可变成独家的“专利”，让种子不育的“终结者”技术。这三项规则都是在孟山都直接推动下建立，并由美国规则变成WTO规则，进而成为全世界的通用规则。

　　孟山都1901年成立，在越战期间，它就同美国军队合作，生产含有致癌物质“二恶英”的“橙剂”。

　　孟山都与白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据美国经济学家恩道尔在《粮食危机》一书中披露，迈克尔·R.泰勒，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第一任负责政策的副局长(1991年)，专门负责制定和实施转基因食品的政策，离任后被孟山都任命公共政策副总裁。又如环保署长变成公司董事，白宫办公厅主任变成公司法律顾问等。

　　在转基因作物的三大规则中，孟山都耗时最长，堪称发起一场“内战”的新规则，就是明确可以在转基因作物中推行“终结者”技术。1998至2007年，孟山都用9年的时间布局，才取得“战争”的胜利。

　　“终结者”技术(学名“植物基因表达控制技术”，缩写GURT)是孟山都被一些人视为“邪恶公司”的一大原因。它使农民留种自种的传统模式被彻底破坏，农民只能源源不断、年复一年地向孟山都购买种子。该技术从1983年里根时代起开发，始终都得到美国政府的资助，美国农业部是专利权人之一，实际开发者是三角洲松兰公司(Delta&PineLand)，美国农业部和这家公司还在世界上78个国家为“终结者”申请了专利。

　　1997年，三角洲松兰公司获得“终结者”技术专利，1998年，孟山都公司便宣布收购三角洲松兰公司。孟山都同时声称，将加快该技术的商业化应用。这随后在美国引发一场大规模民众抗议风潮，孟山都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甚至一切转基因技术都被尖锐质疑。1999年9月，转基因技术的资助者“洛克菲勒基金会”直接干预此事，警告孟山都高管这是在“冒险”。同年10月，孟山都公开承诺不会将不育种子“终结者”的技术商业化，才平息舆论。

　　孟山都实际只是改为私下推动。2001年8月，美国农业部签署了一项许可协议，准许三角洲松兰公司将终结者技术商业化，并且用在它的棉花种子上。这一重大事件随后就淹没在9·11”新闻之中。

　　2003年6月，孟山都又为“终结者”技术做了一个包装，突出了终结者种子的所谓“可控性”，然后把这项技术说成“生态增益”技术，甚至说它可以避免污染非转基因作物。

　　一切准备就绪。2007年，孟山都以18亿美元成功收购三角洲松兰公司，有意识的舆论控制以及舆论本已处在强弩之末，这次收购波澜不兴。

　　《生化超限战——转基因食品和疫苗的阴谋》一书作者柴卫东接受重青记者采访时说，孟山都让符合公司战略的规则变成“美国规则”，常利用美国政治的“旋转门”现象完成。“旋转门”意即，公司的高管可以通过竞选成为政府官员，而政府官员也可以离任到公司任职。

　　英国之战：科学家落败

　　人为地更改基因，可能使无毒的生物变有毒，或者将原有的毒素激发出。由于这种不确定性和难以控制、难以检验性，引起转基因作物安全与否的全球性论战。

　　上世纪90年代，转基因作物在美国取得合法地位后，便急于向全世界扩张。但在其头号盟国英国，遭到了来自科学界和公众舆论的反对。孟山都从容应对，一招杀敌。

　　《行动中的世界》是英国收视率很高的一档电视栏目。1998年8月10日，该栏目播出了阿帕德·普兹泰的学者专访。普兹泰披露了一项研究，他的研究团队用转基因马铃薯喂养小白鼠，发现两个问题：一是小白鼠胃上皮细胞成倍数增加;二是免疫系统反应水平显著提高。普兹泰公开称，他不会吃转基因食物。

　　此事让舆论哗然。普兹泰是植物凝集素方面公认的前沿专家，他所在的罗威特研究所是欧洲最好的营养实验室。普兹泰的研究团队开展转基因安全研究，也是受苏格兰政府委托所做。

　　然而在8月11日，节目播出的一天后，普兹泰就和夫人一起“退休”了。此时，这位生物学博士68岁，已经为这个机构工作了30年。同时，研究团队被解散，实验记录被没收。

　　经济学家、调查记者恩道尔在亲自采访上述事件的当事人后，在他的《粮食危机》一书中对此事做了如下记载：“事隔多年后，几位已经退休的同事私下告诉普兹泰，詹姆斯所长在事发次日曾两次接到布莱尔首相亲自打来的电话。后者直截了当地命令他，‘一定要让普兹泰闭嘴’。由于害怕失去国家的财政支持，詹姆斯才决定让他的部下成为牺牲品。普兹泰还听一个同事说，布莱尔最初接到了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打来的警告电话。普兹泰最后得到完整的拼图，一个科学家告诉他，要求解雇普兹泰的第一个电话，竟是转基因巨头孟山都公司打给克林顿的。”

　　也就是说，为了扑灭一项研究结论，孟山都竟然在一天之内直接调动了两个国家的政府首脑。

　　1999年2月，来自13个国家的30位顶级科学家联名写了一份公开信支持普兹泰，并在英国的《卫报》上发表，引发第二轮围绕转基因农作物安全性和普兹泰小白鼠实验的论战。

　　很多科学家在混战中颜面尽失，原因是，大批英国科研机构，都被揭露曾接受过孟山都的经济资助。

　　《科学美国人》2009年8月的一篇社评指出，孟山都公司从此不再允许任何人独立进行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研究。任何人发表实验报告(动物实验)，都必须事先得到孟山都批准。这个阶段的时间从1998年到2007年，将近10年。

　　云南财经大学社会与经济行为研究中心特聘教授顾秀林接受重青记者采访时说，美国政府跟孟山都“结盟”有很长的历史。美国的30年前的基因研究耗资数百亿美元，主要资助者是洛克菲勒基金会。老布什是该基金会栽培的政治精英。在越战期间，老布什是中情局局长，此时孟山都就跟他合作。老布什担任里根政府副总统时，与孟山都的高管团体进行了一次所谓的“白宫特别战略会议”，目的就是放松对生物技术行业的管制。1992年老布什当上总统后，立即做了一项行政裁定：所有的转基因植物和食品与同品种的传统植物“实质上相同”。这样，美国政府就不需要对转基因植物进行特别的卫生和安全检测。这一裁定为孟山都等公司打开了随意推广应用转基因技术的方便之门。

　　南美之战：低调潜行

　　在转基因技术的安全性问题尚未得到彻底解决的情况下，转基因作物来势汹涌，在强大的商业贸易推动下，转基因作物已席卷全球，农业落后的国家纷纷裹挟其中。

　　南美的巴西、阿根廷目前都是转基因大豆种植大国，种植面积仅次于美国，其种子几乎完全来自孟山都。孟山都推行产品的套路几乎雷同：先以超低的价格进入市场，摧毁本地农业体系，尔后操纵市场价格，收取种子专利费，并掌握一个国家的农业命脉。

　　1996年，孟山都获取了在阿根廷独家销售转基因大豆种子的许可证。最初，孟山都把豆种卖得很便宜，配送“农达”除草剂，而且不收专利费和技术许可费。孟山都的转基因大豆实际是从中国东北的黄金大豆修改基因序列而来，其产量高，出油量大，而且抗虫，耐除草剂。耐除草剂几乎是所有转基因作物的共同特征，由此农民可以大量喷洒孟山都的农药杀死杂草而不危及作物。传统作物与其相比，不具任何优势。

　　转基因作物在阿根廷仅4年时间，就成功摧毁了阿根廷传统农业，本地种子、化肥企业纷纷破产或倒闭。2013年6月17日，《纽约时报》发表述评，标题是《阿根廷丢了牛肉王国的桂冠》，说：阿根廷正面临着一个全国范围的“耻辱危机”，其明显原因是转基因大豆：“许多牛牧场主已经改种大豆，主要出口给中国，用作动物饲料。”

　　转基因大豆大举进入阿根廷后，传统的谷物、小扁豆、豌豆和绿豆田几乎消失殆尽，贫困人口也日渐增多。1998年，生活在贫困线之下的人口比例由1970年的5%上升到30%。2002年，生活在贫困线之下的人口比例上升为51%。到2003年，阿根廷的奶牛农场减少了一半。阿根廷不得不以比国内高得多的价格从乌拉圭进口牛奶。

　　这时，孟山都突然宣布，要阿根廷农民支付种子专利费。直到2003年，阿根廷政府依旧不同意。2004年，孟山都操纵价格，使阿根廷的大豆出口价格直线下跌。2005年开始，孟山都在欧洲向一些国家大豆进口商陆续提起诉讼，以阻止阿根廷大豆出口。

　　2005年10月7日，阿根廷政府正式向欧盟委员会投诉孟山都，指控它向购买阿根廷大豆的客户滥收专利费。在长达3个月的磋商之后，阿根廷政府最终让了步，为上一年度所有品种的种子建立技术赔偿基金，由农民向该基金缴纳费用，补偿孟山都。

　　如今，阿根廷的大豆出口量几乎可以与美国媲美，大豆成为其主要出口产品。然而，廉价的大豆不能拯救其经济，也改变不了它对孟山都高度依赖的现实。

　　孟山都进军巴西市场的方式更加隐蔽。1998年，在阿根廷闪电扩张的孟山都，目光盯上了市场更为广阔的巴西。但在当时，巴西政府严禁种植转基因作物。孟山都便帮助一些农户将转基因种子大量走私到巴西种植，使之既成事实。

　　2003年，巴西政府开放禁令，此后巴西成为全球第二大转基因作物种植国家。不可思议的是，2004年，巴西总统卢拉·席尔瓦发布文件，允许孟山都对使用从阿根廷走私的转基因大豆种子的农户征收每袋0.60雷亚尔的专利费。

　　2004年，巴西颁布《生物安全法》，规定准许农民种植转基因作物，而该草案是在一名为孟山都工作了多年的律师主持下完成的。

　　巴西如今面临与阿根廷同样的窘境。一位巴西学者撰文批评说，转基因大豆占据了巴西粮食耕作面积的44%，而只提供了5.5%的农村就业岗位，并且导致大片森林被砍伐用于种豆。

　　弱国之战：风卷残云

　　转基因食品问题，还有可能衍生出经济安全、农业安全、生态安全、国防安全等一系列问题，在现实中，有的国家已经备尝苦果。

　　在遇到弱者时，孟山都便显得凶悍凌厉，毫不退让。

　　2003年4月，美军占领伊拉克。伊拉克所在的中亚两河平原，是人类已知一切麦类作物的发源地。如今，这里是转基因小麦的天堂。转基因小麦作为主食，即便在美国至今也没有获许种植。

　　2003年5月，美国人主导的联军驻伊临时管理当局开始“重建伊拉克”。伊拉克法律不承认农作物的生命形式可以获得专利，并且禁止私人拥有生物资源，也不接受转基因作物。但是“驻伊管理局”发布了“81号令”，即《专利、工业设计、未披露信息、集成电路和植物新品种法》，直接规定了“植物新品种保护”，规定“植物新品种专利权人”在20年内在伊拉克农业中拥有绝对的权利。美国媒体后来报道，“81号令”中有关植物专利的具体细节，实际是孟山都替美国政府起草的。

　　此后，伊拉克整个国家的农业体系很顺利地纳入了美国的转基因商业化农业的轨道。转基因的小麦也渗入主权受到侵犯的其他国家，例如阿富汗。

　　印度将生物技术列为国家发展战略，在转基因的某些领域具有世界水平。但印度民间对于转基因食品强烈抵制。印度唯一批准进行商品化种植的转基因农产品是棉花，这与中国的情况十分相似。

　　但印度在转基因研究中，发现处处都是“地雷”，一动手便会侵犯巨头们的专利。印度的本地水稻品种有一种叫“巴斯马蒂”。印度巴斯马蒂香米和泰国香米并列为世界上最昂贵，也是最受欢迎的水稻品种。“巴斯马蒂”被美国一家育种公司从“国际水稻研究所”拿去，做了一些微小的“修饰”后在印度申请了专利。该育种公司后来也被孟山都收购了。

　　“国际水稻研究所”是由洛克菲勒基金会和福特基金会共同设立的研究所，收藏了全球大量种子供孟山都选用。孟山都哪怕对种子进行一点“基因修饰”工作，都可以申请专利。媒体报道说，对于中国大豆，孟山都进行了所有可能的不改变性状的基因修改，并全部申请了专利。也就是说，中国科学家如果想对大豆“转基因”，基本都会构成侵权。

　　转基因作物多冠以“抗”之名(如“抗农达大豆”)，是指其可以抗御孟山都研发的草甘膦等除草剂，由此农户可以大量喷洒农药而转基因作物无恙。孟山都声称草甘膦可以迅速降解，无害无污染。

　　《转基因技术与人类安全》作者、灾害防御顾问陈一文对重青记者说，转基因种植是一种生态灾难。陈一文列举最新研究资料说，《欧洲地球之友》2013年6月13日公布了对欧洲18个国家居住在城市182位志愿者的尿样检测，发现平均44%的尿样有草甘膦残留。这意味着草甘膦残留不容易降解且已经进入人体，通过血液循环又到达了肾脏。

　　陈一文说，美国USGS官方科学家最近发表论文披露美国农业地区不仅地表水，而且雨水与空气中都监测到草甘膦。同时，西班牙环境评估与水研究所科学家发表论文，确认在西班牙140项地下水样中的41%发现草甘膦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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