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峰：土地私有化不符合中国国情

作者：贺雪峰来源：三农中国 2013-11-14 527

　　十八届三中全会前夕，关于中国要进行激进土改的舆论充斥网络，这股舆论的要点是要推进土地私有化。但是，土地私有化不仅违反中国宪法，而且也不符合中国国情。中国最大的国情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中国有9亿农民，包括其中2亿多进城务农的农民工和他们的家属，二是中国现在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处于中等收入阶段，正奋力挣脱“中等收入陷阱”。任何政策和制度变化，必须考虑这两个基本国情。

　　中国有9亿农民，包括留在农村的6亿多农村人口，和进城务工经商的2亿多农民工和他们的家属。虽然计算城市人口是将进城农民工及其家属算作了城市人口，但其实，绝大多数进城农民工都没有获得可以在城市体面生活下来的稳定就业与收入条件，他们年老的父母和年幼的子女都还在农村，他们将来老了，若还不能获得在城市体面安居的收入条件，他们也还要退回到农村家乡。留在农村的6亿多农村人口则要依托农业来获得收入，并且正是农业成为他们的主要就业。

　　9亿依托农村和农业的农民，就决定了任何改革都必须考虑农民的需要。9亿农民真正变成城市人，可以在城市体面安居，需要很长一个过程，会经历各种艰难局面。在9亿农民还没有真正从农村转移进城安居时，保留他们在农村的就业与居住条件，让他们进城失败的情况下仍然能够退守家乡，就不仅仅是维护了农民的基本权利，而且也是保持中国现代化的稳定根基。

　　鼓吹“赋予农民集体土地处置权、抵押权和转让权”，表面上看是给农民更大的土地权利，是对农民有利的事情，但是，在当前中国经济发展阶段，农民进城，真正可以获得在城市体面安居的稳定就业与较高收入的机会是很少的，只有少数运气特别好又十分勤劳的进城农民可能成功地在城市安居。赋予农民土地处置权，就是一次性交易的权利，这就意味着，农民处置土地后，一次性进城，不成功也不再可以退回农村。数以亿计农民不再能依托农村和农业，他们又无法体面地在城市安居，这就不仅仅是对农民不公平，而且一定要造成严重的发展中的不稳定。

　　经过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新中国消灭了土地私有制，消灭了土地食利阶层，建立了“地利共享”的土地制度。这个土地制度安排，可以称之为中国土地制度的宪法秩序，这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换来的革命成果。这个革命成果体现在建设用地上，就是土地非农使用的“涨价归公”。经济发展必然带来城市快速扩张，城市化不仅是人口的城市化，也是土地的城市化。土地城市化，就带来了农地非农使用，因此形成土地增值收益。在目前中国土地制度的宪法秩序里面，城市化带来的土地非农使用增值收益真正做到了“涨价归公”，并以“土地财政”的形式掌握在了地方政府手中，主要用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中国之所以是发展中国家，却有可以与发达国家媲美的城市基础设施，秘密就在这里。良好城市基础设施不仅是市民舒适生活的保证，更是经济发展的润滑剂。地利共享、涨价归公的中国土地制度的宪法秩序是中国巨大的发展优势，是中国走出中等收入陷阱的制度红利。在土地私有制国家，因为没有经过真正的社会主义革命，城市发展带来的土地增值收益就主要掌握在城郊地主阶级手中，并因此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土地食利集团。这样一个不劳而获的土地食利集团，没有为经济发展做出真正贡献，却占有了来之不易的经济发展剩余。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要发展起来，就一定是难上加难。

　　当前中国有一股奇怪的舆论认为，国家应该“允许农村集体土地与国有土地平等进入非农用地市场，形成权利平等、规则统一的公开交易平台”，应该让农民获得土地非农使用的增值收益。这种说法看起来是站在农民立场上说话，其实不然，因为真正可能获得城市化带来土地增值收益的只是城郊极少数人，而占全国95%的农民，是不可能获得土地非农使用增值收益的，因为城市化根本不可能去占他们的土地。我在全国调研，就是在目前征地制度安排下，几乎每个地方的农民都盼望征地，城郊被征地农民也几乎都从征地拆迁中获得了巨大好处。只是绝大多数农民永远不可能有土地被征的机会。也就是说，以上看起来是站在农民立场上说话，其实是站在土地食利者立场上说话。问题是，既然新中国已经消灭了土地食利者，我们为何还要再弄一个出来?

　　除了站在土地食利者立场讲话之外，更可怕的是站在资本立场上讲话。在当前中国出现资本过剩的背景下面，资本有强烈的进入土地，将土地资本化的愿望，这是有人鼓吹土地市场化和资本化的极为重要的原因，这种鼓吹，用了农民利益的说辞，却是都是要为资本获得利益鸣锣开道。我们一定要懂得，农民是弱势群体，农业是弱势产业，农村应该是保护弱势农民和弱势农业的基本空间。市场话语从来都是强势群体的话语，土地是农民的基本权利，是农民最后保障，这个基本权利和最后保障是不能用市场来交易的。

　　在中国还有6亿多留村农民，且进城务工经商的2亿多农民都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情况下，土地市场化和资本化必将导致9亿农民流离失所，其所可能造成的问题也必将是灾难性的。

　　因此，当前关于土地制度改革方向的争论核心是站在资本立场上，还是站在全国多数人利益的立场上，站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立场上。若是后者，我们就一定要警惕目前激进的土改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