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鬼的故事（八篇）
宋定伯捉鬼
南阳⑴ 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曰：“谁？”鬼曰：“鬼也。”鬼曰⑵：“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⑶。”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数里，鬼言：“步行太亟⑷，可共递相担⑸ 也。”定伯曰：“大善⑹！”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⑺ 太重，将非鬼也⑻？”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⑼。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死，不知鬼悉何所畏忌？”鬼答言：“唯不喜人唾⑽。”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无声音⑾。定伯自渡，漕漼⑿ 作声。鬼复言：“何以作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行欲⒀ 至宛市，定伯便担鬼着肩上⒁，急⒂ 持之。鬼大呼，声咋咋⒃ 然，索下⒄。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着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时石崇⒅ 言：“定伯卖鬼，得千五百文。”
— 晋人作《列异传》。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十引⒆
注释：
⑴南阳 — 当时的郡名，即今河南省南阳市。
⑵以上六字《法苑珠林》原作“鬼寻复问之”，据《太平御览》卷八八四改。
⑶宛市 —“宛”，南阳。“市”，市集。
⑷步行太亟 — 亟，原作迟，据《太平御览》改。亟，疲乏。
⑸共递相担 — 互相轮换肩负。也可作互相轮换背负解释。“递”，转流交替。“担”，抗在肩上。
⑹大善 — 很好。
⑺卿 — 古代第二人称代名词的一种。
⑻将非鬼也 — 怕不是鬼吧？“将”，这里是疑问词“莫非”、“或者”的意思。“也”，相当于普通话里“吗”、“吧”等疑问口气的助词。
⑼略无重 — 几乎没有重量。
⑽唾 — 唾沫。下文“唾之”的“唾”作动词用。
⑾了无声音 — 一点没有声音。
⑿漕漼（cáocuǐ）— 形容涉水的声音。
⒀行欲 — 将要。
⒁原作“头上”，这里从《太平广记》。
⒂急 — 紧紧地。
⒃咋咋（zhàzhà）— 形容鬼叫的声音。
⒄索下 — 要求放下。
⒅石崇 — 字季伦，晋代最富有的贵族。
⒆《法苑珠林》卷十、《太平御览》卷八八四、《太平广记》卷三二一都载有这篇故事，文字有些差异（如“宋定伯”，有作“宗定伯”的）但都说出《列异传》。《列异传》今已不存，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断定，为魏晋人作。石崇生于魏嘉平元年，距魏亡仅十七年。此篇引石崇的话，可见《列异传》作于晋代。《艺文类聚》卷九十四、《太平御览》卷八二八也载有这个故事，但比较简单，又说出《搜神记》。干宝《搜神记》原书今也不存。明朝人从类书和其他书籍辑录而成的二十卷本《搜神记》卷十六也收入了这篇故事，文字却接近《法苑珠林》，并非《艺文类聚》卷九十四、《太平御览》卷八二八所载《搜神记》原文。
鬼避姜三莽
姚安公⑴ 闻先曾祖润生公言：景城⑵ 有姜三莽者，勇而戆。一日，闻人说宋定伯卖鬼得钱事⑶，大喜曰：“吾今乃知鬼可缚！如每夜缚一鬼，唾使变羊，晓而牵卖于屠市，足供一日酒肉资矣。”于是夜夜荷梃执绳，潜行墟墓间，如猎者之伺狐兔，竟不能遇。即素称有鬼之处，佯醉寝以诱致之，亦寂然无睹。一夕，隔林见数磷火，踊跃奔赴；未至间，已星散去；懊恨而返。如是月余，无所得，乃止。盖鬼之侮人，恒乘人之畏。三莽确信鬼可缚，意中已视鬼蔑如⑷ 矣，其气焰足以慑鬼⑸，故鬼反避之也。
— 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八《如是我闻》二
注释：
⑴姚安公 — 作者纪昀的父亲。纪昀的父亲曾做云南姚安府知府，所以他称之为“姚安公”。
⑵景城 — 河北省献县的一个村庄。
⑶宋定伯卖鬼得钱事 — 出《列异传》。
⑷蔑（miè）如 — 等于没有。“蔑”，没有。
⑸慑（shè）鬼 — 使鬼怕。
艾子
艾子行水，途见一庙，矮小而装饰甚严⑴。前有一小沟。有人行至水，不可涉⑵，顾庙中，而辄取大王像横于沟上，履之⑶ 而去。复有一人至，见之，再三叹之曰：“神像直有如此亵慢⑷！”乃自扶起，以衣拂饰，捧至坐上，再拜而去。须臾，艾子闻庙中小鬼曰：“大王居此为神，享里人祭祀，反为愚民之辱，何不施祸以谴⑸ 之？”王曰：“然则祸当行于后来者。”小鬼又曰：“前人以履大王，辱莫甚焉，而不行祸；后来之人敬大王者，反祸之：何也？”王曰：“前人已不信矣，又安祸之！”艾子曰：“真是鬼怕恶人也。”
— 宋人托名苏轼《艾子杂说》
注释：
⑴严 — 整齐庄严。
⑵不可涉 — 不能徒步涉水而过。
⑶履（lǚ）之 — 踏着它。
⑷亵（xìe）慢 — 侮辱。
⑸谴（qiǎn)— 处罚。
曹竹虚言
曹司农⑴ 竹虚言：其族兄自歙⑵ 往扬州，途经友人家，时盛夏，延坐书屋，甚轩爽⑶，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强居之。夜半，有物自门隙蠕蠕⑷ 入，薄如夹纸。入室后，渐开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发吐舌，作缢鬼状。曹笑曰：“犹是发，但稍乱；犹是舌，但稍长：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况无首耶！”鬼技穷，倏然灭。及归途再宿，夜半，门隙又蠕动。甫露其首，辄唾曰：“又此败兴物耶？”竟不入。
— 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一《滦阳消夏录》一
注释：
⑴司农 — 古代官名，掌管钱粮之事。清代中央政府掌管漕粮田赋的大臣本来叫“户部尚书”，在习惯上也可用“司农”这个古代官名去称呼他。
⑵歙（shè）— 今安徽省歙县。
⑶轩爽 — 高敞清爽。
⑷蠕蠕（ruru，“蠕”旧读ruǎn）— 形容慢慢地爬动的样子。
苏东坡与乳媪
苏东坡居阊阖门外（汴京西二门，南曰宜秋，北曰阊阖）白家巷中。一日，迨⑴ 之少子忽云：“有贼貌瘦而黑，衣以青。”亟使家人辈索之，无有也。乳媪⑵ 俄发狂，声色俱厉，如隶卒⑶ 状。公躬往视之⑷。媪辄大声曰：“吾即貌瘦黑而衣青者也，非贼也，鬼也。欲此媪出为我作巫。”公曰：“宁使其死，不可令出！”曰：“学士⑸ 不令渠出，无可奈何，只求少⑹ 功德⑺，可乎？”公曰：“不可！”又曰：“求少酒食，可乎？”公曰：“不可！”又曰：“求少纸钱，可乎？”公曰：“不可！”又曰：“只求一杯水，可乎？”公曰：“与之。”媪饮毕，仆地而醒。
— 明·李濂《汴京勼⑻ 异记》
注释：
⑴迨 — 苏东坡（轼）的次子名迨。
⑵乳媪 — 奶妈。
⑶隶卒 — 在官吏手下当差的人。
⑷公躬往视之 — 苏东坡亲自去观看。“公”，古时对有地位和年老者的敬称，这里指苏东坡。“躬”，亲自的意思。
⑸学士 — 指苏东坡，苏东坡曾做侍读学士这个官。
⑹少 — 少量，一点儿。
⑺功德 — 佛教徒念经为鬼魂求超脱，叫做“功德”。
⑻勼（jiū）— 聚集。
陈在衡
同邑陈在衡先生，和蔼有风趣。年六十余，暮行郊野间，见二人笼灯前行。就火吸烟，久而不爇⑴。其一人问曰：“君过首七⑵ 未耶？”陈讶其语，漫曰：“未也。”其人曰：“宜哉！阳气未尽，故阴火不燃。”陈悟为鬼，佯曰：“世言人畏鬼，信乎？”鬼曰：“非也，鬼实畏人。”陈曰：“人何足畏？”曰：“畏啐⑶。”陈即长吸而啐之。二鬼退至三步外，张目怒陈曰：“汝非鬼耶？”陈笑曰：“实不汝欺，吾乃与鬼相近之人耳！”再啐之，各缩其半；三啐之而灭。
— 清·黄钧宰《金壶七墨·金壶浪墨》卷一
注释：
⑴久而不爇（ruò）— 烧了很久烧不着。
⑵首七 — 旧谓人死第一个七天叫“首七”。
⑶啐（cuì）— 同呸，有声无物，就是干唾。
大头鬼
于公⑴ 为诸生⑵时，当八月中旬三更，乘月如厕，寂寞无聊，口占诗一句云：“三更半夜三更半。”沉吟之际，忽见地下钻起一鬼，头如栲栳大，答云：“八月中秋八月中。”于以手摩其顶云：“小鬼好大头⑶。”鬼答曰：“相爷好大胆。”夫巨武示形⑷，大厉有梦⑸，嘻嘻咄咄⑹，古来不少神奇。特于公屡遇不惊，则说鬼直似东坡⑺，而多胆不让子龙⑻ 矣。
— 清·许秋垞《闻见异辞》卷一
注释：
⑴于公 — 指于谦，明永乐进士，官至兵部尚书。死后，谥忠肃。有《于忠肃公集》。
⑵诸生 — 秀才。
⑶大头 — 通行本误作“大胆”，据申报馆丛书本改。
⑷巨武示形 —“巨武”，大人的足迹。《诗经·大雅·生民》篇，有姜嫄履着巨人高辛氏的足迹而怀孕的神话。“示形”，现形。
⑸大厉有梦 —《左传》成公十年，晋侯梦大厉，披发及地，搏膺而踊。“厉”，意同鬼。
⑹嘻嘻（xīxī）咄咄 — 指鬼叫声。见《左传》襄公三十年：“或叫于太庙曰：嘻嘻出出。”释文郑注引此，“出出”作“诎诎”。
⑺说鬼直似东坡 — 苏东坡在黄州和惠州时，交结了一些人，常和他们作海阔天空的谈话，有不能谈的，就要他说鬼。见叶梦得《避暑录话》。
⑻多胆不让子龙 — 赵云，字子龙，《三国志·赵云传》：“子龙一身都是胆。”
老面鬼⑴
吾师张楚门先生设帐⑵ 洞庭东山⑶ 时，严爱亭、钱湘舲俱未入词馆⑷，同堂受业。一夕，谈文灯下，疏棂中有鬼探首而入。初犹面如箕，继则如覆釜，后更大如车轴。眉如帚，眼如铃，两颧高厚，堆积俗尘五斗。师睨微笑，取所著《橘膜编》示之曰：“汝识得此字否？”鬼不语。师曰：“既不识字，何必装此大面孔对人！”继又出两指弹其面，响如败革。因大笑曰：“脸皮如许厚，无怪汝不省事也。”鬼大惭，顿小如豆。师顾弟子曰：“吾谓他长装此大样子，却是一无面目人，来此鬼混。”取佩刀砍之，铮然堕地，拾视之，一枚小钱也。
—清·沈起凤《谐铎》卷三
注释：
⑴本篇原是寓言，除也表现了不怕鬼的精神之外，还有讽刺有钱人不识文字的意思。
⑵设帐 — 就是教书。《后汉书·马融传》：马融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后人因称教书职业为“设帐”。
⑶洞庭东山 — 江苏省吴县西南太湖中，有东西二山。此东山为伸出湖中的半岛。
⑷词馆 — 封建时代称文学之臣为“词臣”，词臣们办公的地方称“词馆”。清代一般用“词馆”作为翰林院的代称。
（选自《不怕鬼的故事》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2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