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在指挥

——180师怎样受挫和重整雄风的

毛文戎

近一个时期以来，不少网友关注志愿军180师受挫的经历，议论纷纭。其中有真有误。我是第五次战役参加者，在60军作战科工作，也是后来事件知情者，在军秘书科工作，也是《180师实战录》众多编辑者之一。愿把我了解的情况做一个简要汇报。

一、战术轻敌一言堂

志愿军彭德怀司令员入朝后前几次战役指挥很好，遵循毛泽东军事思想，扬长避短，近战夜战，诱敌深入，关门打狗，打歼灭战，把以美国为首的十六国联军赶回三八线。第五次战役怎么打?战前开了一次志愿军党委扩大会，据《抗美援朝战争全史》介绍，会上彭总看望新入朝的兵团和军的领导同志时高兴地说，我们也可称为“联军”了。我们一个兵团管的地区比对方一个国家还大。会上邓华、韩先楚、洪学智等副司令员和杜平主任一致认为，还是要运用诱敌深入战术，让敌军进入铁原地区后再打。部队打远了，后勤补给压力太大。彭总却认为，铁原地区平坦适合坦克行动，应当主动打出去。两种打法僵持不下。彭老总生气地说：“这个仗你们还想不想打了!”他一发火全场鸦雀无声了，最后只好按彭总意见打了。这样正好中了美国将军李奇微的奸计。

兼任联军司令的李奇微不是个草包，他发现志愿军作战规律，一次进攻战顶多七八天就停下来进行粮弹补给，因为志愿军缺乏机械化运输能力，基本是“肩上后勤”，战士背负力有限。他用手风琴战术，用磁性把志愿军吸住。志愿军进攻，他就让军队后撒;汽车两小时，志愿军得追一天。待志愿军粮食吃光了，体力疲劳了，他反过来用机械化快速先遣部队反攻。美军有坦克装甲车开路。这一来，有的志愿军部队就吃亏了。

我三兵团后撤时有8000伤员，其中十二军5000多，十五军2000，六十军1000。兵团命令180师殿后，坚守阵地3至5天，掩护伤员转运。180师尽管无粮缺弹，仍然坚决执行命令，让机关文艺兵由军务科长带领先撤，战斗部队顽强阻击敌人。539团马兴旺营长率五连歼敌六百多。

此间兵团通讯车被敌机炸坏，和部队无法联系。180师接不到撤退命令，进退维谷，请示军司令部，军里不便决定，只好派参谋任秀峰带电话班去找兵团，碰巧用路边电话线联系上了。兵团指示180师可以后撤，可是丧失时机，被包围了。六十军另外两个师被兵团调得很远，配属兄弟部队作战，无法救援。军里指示到鹰峰有部队接应，实际已被美军侵占，精疲力尽的部队组织班长和党员拼命打下鹰峰，还是被围。剩下两千人的队伍饿得几乎站立不了。紧急情况，180师决定分散突围。对于这次突围，彭总说有三千人受损。总结原因，彭老总在《我的自述》中说了四个字，“措置失当”!轻描淡写!其实人员损失伤亡加被俘岂止三千?

二、讳疾忌医惩下边

180师九死一生，分散突围归来的师长、副师长、参谋长见到军首长痛心流泪。

陆续突围归来的营以上干部被集中到军部山沟办学习班。兵团政治部主任刘有光率工作组坐镇，要求只许检讨右倾怕死思想，不许讲上面指挥问题，逼得一些干部作违心检查，检讨不深刻过不了关。这些检讨装入档案，普遍给警告以上处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军的领导也认为180师是素质问题。

设想如果当初彭总谦虚一点，接受大家建议，把敌人放进来打，五次战役可能是另一种辉煌了。180师和兄弟部队也不会如此被动吃苦头。可见一个将帅关键时刻保持冷静是多么重要。这里给我们留下了深刻教训：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急燥，不要自以为是，这是关系多少人流血牺牲和战争胜败的大问题。

三、调查研究重实际

毛主席得知部队受损失，非常关心，他从前方调各军军长、政委回京汇报，讲作战经过。180师在朝鲜后方休整。

经过调查，部队受损原来责任主要不在六十军和180师。

四、慎用英才善指挥

弄清情况后，调整干部。六十军军长韦杰按正军职平调军事学院任函授部长，川西军区司令员原六十军军长张祖谅回六十军任军长。1952年，张祖谅军长入朝前，参加国庆观礼后，受到毛主席亲切接见。毛主席说，六十军在山西打得不错，进军西南也太顺利了，不把敌人当回事，哪有不出问题的。(我个人认为，这句话对彭老总五次战役听不进大家意见，也是适用的)。毛主席说，180师也不要去北大荒了，你晚去朝鲜几天，到协和医院把缺的那颗牙补上，到朝鲜后讲话声音大一些，动员部队好好打个翻身仗。

张祖谅军长入朝后，贯彻执行毛泽东军事思想，指挥包括180师在内的三个师先打孤立分散之敌，从歼灭敌人班排开始，抓一把连续抓，仗逐渐增大。创下26次进攻25次打成歼灭战的成绩。全军斗志旺盛，上下互相信赖。后来进行大规模夏季反击战，战前甚至把3500人潜伏敌人眼皮下18个小时，其间30人被冷炮炸伤，他们仍一动不动，入夜一举夺取三座高山阵地，分别为883.7米、902.8米、973米，歼敌一个团大部，逼敌后退二十余公里，全役歼敌7812名。三兵团司令员战将许世友拍着张军长肩膀说，张军长有魄力，三千多人潜伏敌人眼皮下打了漂亮仗!几天后，180师又潜伏一千多人打下49.2高地。随后金城大反击，张军长指挥东集团，180师直捣敌师主阵地白岩山和黑云吐岭，敌军疯狂反攻，该师坚守三昼夜阵地岿然不动。此役，涌现出郑朝元、赖永泽等大批英雄功臣。实战证明，180师仍然是一支能打硬仗恶仗的英雄部队。

有趣的是，180师在一个阵地上，见到投降韩国兵人人都是光头，原来这是对他们丢49.2阵地的处分。我军180师战士哈哈大笑。

朝鲜停战了，志愿军凯旋了。毛主席用行动和成果教育我们许多哲理，要重视调查研究，尊重客观实际，善于用兵选将，体谅部队心情，保护和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这些成果，教我们怎么能不敬佩毛主席处事的无比英明!

顺便说明，吴成徳不是政委，是主任。入朝前我见过他，川北口音，老红军，平易近人。

有网友说这个师为七十万人断后，也不是事实。

(作者是军旅作家，生于1933年8月8日，1949年12月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解放军报》原高级编辑，《中国国防报》原副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