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解放战争时期的几首民歌
康 鹏
《齐鲁晚报》编辑＼记者 康鹏
原编者按：本文是作者根据自己母亲口述而整理的回忆性文章，主要记述的是解放战争时期流传于苏鲁豫皖结合地区一带的民歌。从民歌内容看，反映了当时生活于旧时代的中国穷苦百姓反对封建压迫，追求解放的思想。这些民歌创作于70多年前，语言朴实生动，富含乡土气息，属于当地普通百姓的口头创作，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时代背景。如今时空变迁，能知道这些民歌并唱出来的人已经很少，这些抢救性的收集整理，对于保存相关历史史料，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和社会意义。
这几首民歌中，有的有歌名，如《参军歌》《穷人歌》等；有的则是回忆者不记得歌名了，歌名为作者根据内容所加，如《李怀阳》《解放歌》。
我叫周爱莲，于1 93 5年2月出生在山东省金乡县陈高庄区周寺村。[1]因为岁数大了，近几年来发生的很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而解放前发生的事反而记得特别清楚。最近晚上睡不着，我突然想起了70多年前曾唱过的民歌，有时想着想着还能不由自主地唱出来。解放前发生的那些事儿，就像发生在眼前。
那时候是1 947年或1 948年，[2]金乡县临近解放，我们村和邻近村里都成立了儿童团和姊妹团，村里的男孩子都加入了儿童团，女孩子都加入了姊妹团。我们村的姊妹团有二三十人，都是七八岁到十多岁的女孩子，我任姊妹团的指导员，经常带着姊妹团姊妹们一起唱歌，这些歌具体是谁编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附近一些村庄姊妹团的姊妹们都传唱这些歌，有时我还组织我们村和别的村庄的姊妹团比赛唱歌，当时我们叫“拉歌”。小时候，按照我们当地农村的风俗，不允许女孩子上学，我没有上过学，没有文化，不认识字，这些歌现在却能记得这么清楚，可能是当时唱的次数比较多，印象比较深吧。下面，是我当时经常唱的几首歌。
[1]现金乡县化雨镇周寺村。金乡县位于鲁西南、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地区。
[2]1948年8月，国民党县政府溃逃，金乡解放。
《穷人歌》
穷人家真是难呀，无地又无田。
除人家二八吃完饭[1]，越想越是难呀。
哎呀，越想越是难呀。
穷人家真不易呀，出些牛马力。
十粒粮食分两粒[2]，不够三个月吃呀。
哎呀，不够三个月吃呀。
借一斗还二斗，年年都不够。
吃糠攮菜喝糊涂，馒头也没有呀。
哎呀，馒头也没有呀。
二八地[3]种拾起，翻身救自己。
思想民主除奸细，大家都欢喜呀。
哎呀，大家都欢喜呀。
大家伙呀要齐心，干呀干到底。
共产党是咱的领头的，拥护毛主席呀。
哎呀，拥护毛主席呀。
《送军歌》
石榴花开胭脂红，二十（岁）青年你去当兵呀。
哆哆米少少米少少米，二十（岁）青年你去当兵呀！
第一杯茶敬我的妈，儿去当兵你别想他呀。
哆哆米少少米少少米，儿去当兵你别想他呀！
第二杯茶敬我的哥，我不在家你多做活呀。
哆哆米少少米少少米，我不在家你多做活呀！
第三杯茶敬我的嫂，我不在家你们妯娌好呀。
哆哆米少少米少少米，我不在家你们妯娌好呀！
第四杯茶敬我的妹，我不在家你陪嫂睡呀。
哆哆米少少米少少米，我不在家你陪嫂睡呀！
第五杯茶敬我的妻，我不在家你少哭泣呀。
哆哆米少少米少少米，我不在家你少哭泣呀！
[1] 除人家二八：指打一石粮食要交给地主八斗。
[2] “十粒粮食分两粒”，指地里打出十粒粮食要分给地主两粒，与第一段的“除人家二八”相对应。
[3] 二八地：指打一石粮食要交给地主八斗，与第一段的“除人家二八”、第二段的“十粒粮食分两粒”相对应。
《参军歌》
莫打鼓来莫敲锣，听俺唱个参军歌呀，
新战士你们听着。
哎呀哎呀，新战士你们听着。
骑着个毛驴去参军，家里的事情有呀人问，
我当兵呀多么放心。
哎呀哎呀，我当兵呀多么放心。
披上红来戴上花，我去当兵不呀想家，
胜利后我再回家。
哎呀哎呀，胜利后我再回家。
拥军抗战多光荣，这边接来那边送，
红鸡蛋吃个不清。
哎呀哎呀，红鸡蛋吃个不清。
加入抗联[1]真正好，有吃有喝有衣穿，
干八路真是光面[2]。
哎呀哎呀，干八路真是光面。
优待八路住高楼，在家不如在外头，
干八路真是自由。
哎呀哎呀，干八路真是自由。
《解放歌》
诸位兄弟和姊妹，你说这话对不对。
穷人受苦流血汗，一年到头里没吃饭[3]，
没吃饭。
夏天晒着个光脊梁，冬天穿不上棉衣裳。
打了粮食交地主，自己吃的个柴火糠，
柴火糠。
这样的年头没法办，居家老小哭连天。
求求地主借碗米，地主他说饿死俺，
饿死俺。
家里日子没法过，借了地主的几块钱。
本加本来利加利，加来加去还不完，
还不完。
共产党来解放军，艰苦奋斗为人民。
咱们都有吃和穿，咱们穷人翻了身，
翻了身。
人民兄弟过新年，咱们大家多喜欢。
加紧学习努力赶（干），学好本领下江南，
下江南。
[1]当时老百姓所说的“抗联”，指的是抗日队伍，并不是指东北抗日联军。
[2]“光面”，当地方言，指光荣体面。
[3]“没吃饭”，指没饭吃。
《斗地主》
一更里来月儿照正东，
大反攻噢大反攻。
想当先那个大地主欺压个老百姓，
抬手就要打张口就要骂，
组织起农民会咱开会斗争他，
组织起农民会咱开会斗争他。
二更里来月儿渐渐高，
好心焦噢好心焦。
想当先那个大地主不允他出岁包，
他叫我抱住腿全腿都不要[1]，
走亲戚那个做买卖都要查路条，
走亲戚那个做买卖都要查路条。
三更里来月儿照正南，
好悲惨噢好悲惨。
想当先那个大地主他欺压与咱，
霸占咱的地剥削咱的钱，
开大会斗争他叫他来还钱，
开大会斗争他叫他来还钱。
四更里来月儿照正西，
要讲理噢要讲理。
斗的个大地主全身无有力，
别管你穿得好免不了倒作揖[2]，
民兵绑队长送送到个政府里，
民兵绑队长送送到个政府里。
五更里来鸡叫大天明，
又执行噢又执行。
斗的个大地主不许他充能，
大家伙儿提意见不给他留情，
根据地那个大地主他寸步难行，
根据地那个大地主他寸步难行。
[1]“想当先那个大地主不允他出岁包，他叫我抱住腿全腿都不要”两句，周爱莲老人说，歌词就是这样，她不会记错。或许是老人记忆有误，也有可能“出
岁包”是当地口语或谐音，老人也说不清这两句是什么意思，为了与其他文史资料互相对照，现在不加删改暂录于此。
[2]“倒作揖”：指地主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看起来像是反过来作揖。
《李怀阳[1]》
一更里来月儿照满墙，
吓坏了孬种李怀阳。
想当先你好不该错拿主意，
勾日本到鱼台坑害一方。
二更里来月儿照满床，
李怀阳在大庙里浑身筛糠。
勾结日本鬼子祸害老百姓，
千人恨万人骂落在了他身上。
三更里来机关枪响，
吓得个李怀阳无处躲藏。
与日本一个个与我来作对，
只有死你哪有活命见阎王。
四更里来……
五更里来……
这首歌共有五段，第四段、第五段老人已回忆不起来。从民歌的内容看，老百姓在数落李怀阳时，既有说“你”的，如“想当先你好不该错拿主意”“只有死你哪有活命见阎王”，也有说“他”的， “干人恨万人骂落在了他身上”，显然，这是民间百姓的口头创作，不是太严谨讲究，但却真实地反映了当地老百姓对李怀阳的痛恨之情。
周爱莲 口述
康鹏 整理
[1]“李怀阳”，李怀阳是抗日战争时期山东省鱼台县李阁镇李楼村的大地主，也是当地著名的土匪。他在军阀混战的年代里依靠自家雄厚的经济基础组织起一支地方武装，在抗战期间，无论是日伪军还是国民党政府任命的鱼台县长都无法绕过李怀阳对鱼台县进行有效控制，而拥兵自重的李怀阳所居住的李楼实际上成为了鱼台县的权力中枢。李怀阳是一个复杂多面的人，民间对李怀阳的评价褒贬不一，据传他曾救出被绑匪绑架的村民，但他自己也常带领手下部队到微山、金乡等邻县“收集粮食”，并收捐派税、敲诈勒索。以后李怀阳投靠日寇，成为鱼台县一支独大的汉奸“自卫团”团长。后与日军发生矛盾被日军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