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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磊:资本主义黄昏的猫头鹰

作者:赵磊   来源:察网  

 赵磊:资本主义黄昏的猫头鹰

作者赵磊

 

沃勒斯坦对必然性的定位,把自己与马克思区别开来。虽然在这一点上,沃勒斯坦的确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是对于正确把握资本主义历史而言,他的世界体系理论无疑具有十分有益的参考价值。在沃勒斯坦看来,在平等的名义下维持着极度的不平等方面,它也是独一无二的。然而,如同所有的历史体系,现代世界体系将不可避免地画上句号。500年来,扩张一直是它的生命线:在社会动荡时期,适度的让步可以通过向外扩张得到补偿。今天,资本主义已经耗尽了扩张的空间。社会运动的压力不可能在不威胁利润最大化基本原则的情况下得到缓解。沃勒斯坦指出,当利润下降时,工厂已经失去了“逃跑”的选择权。

 

 

(一)“乌鸦嘴”

据媒体报道: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Immanuel Maurice Wallerstein,September 28, 1930 - August 31, 2019),世界体系理论的创立者,当代社会病理的诊断师,全球化和精英主义的最有力批判者,今天去世。”

 

报道这条信息的时间是201991日。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这个名字,国内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并不生疏。

 

惊悉他去逝的消息,我从内心里怀念这位资本主义世界的“乌鸦嘴”。请大家看看,他是怎么预言资本主义世界的未来的(注1):

 

——沃勒斯坦预言,资本主义灭亡之后,下一个世界体系可能是平等主义的。这样一个体系在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使它变成现实的力量来源于普通民众。

 

——沃勒斯坦认为,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已经超越了它的前辈,它通过扩张覆盖了全球。

 

——在沃勒斯坦看来,在平等的名义下维持着极度的不平等方面,它也是独一无二的。然而,如同所有的历史体系,现代世界体系将不可避免地画上句号。500年来,扩张一直是它的生命线:在社会动荡时期,适度的让步可以通过向外扩张得到补偿。今天,资本主义已经耗尽了扩张的空间。社会运动的压力不可能在不威胁利润最大化基本原则的情况下得到缓解。沃勒斯坦指出,当利润下降时,工厂已经失去了“逃跑”的选择权。

 

——在沃勒斯坦看来,1968年不是一时的疯狂,实际上它一直存在着。例如,在1989年,抗议者们也憎恨现代世界体系的权势人物。世界上最近发生的社会运动(包括阿拉伯之春、占领运动以及巴西、保加利亚、智利、希腊、西班牙的暴动)一直保持着这种不满情绪。在沃勒斯坦看来,这些运动是一个体系处于自我毁灭边缘的可预料的结果。

 

(二)夏虫不可语冰

对于上述预言,资本主义“三观”的维护者肯定很不爽。

 

比如2002年,在一个采访沃勒斯坦的电视节目中,有人打进电话,用粗暴的言语攻击沃勒斯坦。还有人打电话质问美国有线电视,为什么要采访这个激进的“左翼”老头?建议应该请拉姆斯菲尔德,或赖斯做客访谈。有人甚至推测,沃勒斯坦“是一个越南逃兵”云云。

 

其实,这类“不偏不倚”的绅士在当下的中国十分活跃。最近针对程恩富教授的谣言,大家都开眼了(注2),我就不提了。下面我拿资本主义危机说点故事,比如,有人如此喋喋不休:

 

“我要再次重复一下十年前的观点:危机不是资本主义的灾难,它们一直都在经历,每次大危机过后,富人都会越来越多。”

 

言外之意,经济危机不仅不是资本主义的灾难,反而是人类社会的福音。一言以蔽之,是“先富带后富”的楷模。

 

恕我直言,这类从某教授的“自行车理论”那里拷贝过来的自慰用具,早就成了笑料,我懒得再评。好奇的读者可以参考发表在《察网》上的拙文:《不消灭“原因”就想万世开太平,瞎掰》(注3)。

 

不过,为了满足一下读者的好奇心,下面重复两段我在之前的博文中的话:

 

——我突然想起刘金华老师在《有必要说两句》中批评的那位理性先生。那位先生理性地掐指推算出:资本主义灭亡是‘百年后的事”,现在“正处于旺盛期”。由此他理性地断言:纪念10月革命“这个伟大的革命至多就只是一种历史性回忆,可以满足一种理念上的怀旧,无法有更多世界性现实支撑”。于是,他冷静地发出了理性的号召:

 

“大家重视资本并参与到资本大潮中。有不少人问我:穷人没钱,怎么参与?我无法三言两语回答这个大问题,只能简单讲几句:已发财的人流中,很多以前也是穷人……”。

 

如此理性固然实惠的深刻,也有很丰满的存在感。但是,理性从来很油腻,前景确实很黯淡。诚如刘金华老师引用马克思的话:

 

“这正是说的阁下的事情!”(注4)

 

——有人说得好:“国家或者王朝,尺度在两三百年之间。主义这种大制度却跨越千年”。一个人的生命长度,可以用“百年”来衡量;一个朝代的生命长度,可以用“数百年”来衡量;一个制度的生命长度,则要用“千年”乃至“数千年”来衡量了。用个人的寿命长短,去衡量社会制度的存废,那是夏虫的境界。(注5

 

(三)沃勒斯坦为什么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然而,沃勒斯坦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这个“不是”,就体现在他对“必然性”的认识,与马克思有很大的距离。对于两人的区别,沃勒斯坦这样说:

 

“是的,在他的理解中,这是不可避免的。准确地说,我认为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主要区别。我反对历史前进的必然性理论,这种理论是经典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一部分,我称之为正统。”(注6)】

 

沃勒斯坦所说的“他的理解中”的“他”,指的就是马克思;而沃勒斯坦所说的“是不可避免的”,指的就是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发展规律。

 

沃勒斯坦坚信人类历史的“不确定性”,用他的话说“我们应在知识的各个领域接受不确定性原理”。所以,他质疑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必然性。有趣的是,虽然沃勒斯坦坚信“不确定性”,但却认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糸的崩溃乃是“必然的”。我不知道,沃勒斯坦的这个逻辑是否存在内在矛盾?

 

我注意到,很多人坚决否认事物(事件)发生的必然性,却承认事物(事件)消亡的必然性。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逻辑。

 

举个例子:一方面坚信某人的出生纯属偶然事件,另一方面又断言某人的死亡是必然事件。在我看来,如果你坚信“不确定性原理”是支配宇宙的基本法则,哪么,你又有什么理由断言,宇宙中的事物的消亡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必然性呢?难道,唯独“消亡”这件事情才是可以“确定”的么?

 

问题在于,如果事物的消亡是“确定无疑的”,那么所谓“不确定性原理”又何以可能成为宇宙的基本法则呢?

 

“出生”这件事情是“偶然”的,而“死亡”这件事情是“必然”的;或“出生”是不确定的,而“死亡”是确定的,那么这样的“不确定性”,至少也就打了对折。

 

在我看来,如果你不能证伪事物“死亡”的必然性,那么要想推翻历史必然性,就只能是徒劳之举。

 

沃勒斯坦对必然性的定位,把自己与马克思区别开来。虽然在这一点上,沃勒斯坦的确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是对于正确把握资本主义历史而言,他的世界体系理论无疑具有十分有益的参考价值。在这一点上,我宁愿把他视为马克思主义者。正如沃勒斯坦所言:

 

“我在各种场合都讲过:马克思是19世纪最重要的社会科学家,我当然很乐意把他作为我的思想来源之一。”

 

就沃勒斯坦世界体系理论的深刻性而言,窃以为这个说法并非他的谦辞。

 

(四)猫头鹰与高卢雄鸡

1820年版的《法哲学原理》序言结尾处,黑格尔写下了一段著名的话语:

 

“哲学作为有关世界的思想,要直到现实结束其形成过程并完成自身之后,才会出现。概念所教导的也必然就是历史所呈现的。这就是说,直到现实成熟了,理想的东西才会对实在的东西显现出来,并在把握了这同一个实在世界的实体之后,才把它建成为一个理智王国的形态。当哲学把它的灰色绘成灰色的时候,这一生活形态就变老了。对灰色绘成灰色,不能使生活形态变得年青,而只能作为认识的对象。密纳发的猫头鹰要等黄昏到来,才会起飞。”

 

有意思的是,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的结尾处,马克思也写下了一段著名的话语:

 

“一切内在条件一旦成熟,德国的复活日就会由高卢雄鸡的高鸣来宣布。”】

 

我想,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不仅要做密纳发的猫头鹰,而且理应成为新时代的高卢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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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格雷戈瑞·威廉姆斯,杨智:《世界体系研究之缘起:对话伊曼纽尔·沃勒斯坦》,《国外理论动态》2014年第4期。

 

2:《程恩富教授关于被人造谣的几点声明》,《红色文化网》2019年9月3日。

 

3:赵磊:《不消灭“原因”就想万世开太平,瞎掰》,《察网》2018年3月27日。

 

4:赵磊:《理性从来很油腻,前景确实很黯淡》,《乌有之乡》2017年11月21日。

 

5:赵磊:《“谋杀”,还是“老死”?》,《乌有之乡》2009年11月19日。

 

6:格雷戈瑞·威廉姆斯,杨智:《世界体系研究之缘起:对话伊曼纽尔·沃勒斯坦》,《国外理论动态》2014年第4期。

 

【赵磊,察网专栏学者,西南财经大学《财经科学》常务副总编,博导,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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