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背叛”小布什：“历史终结论”的自我终结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5月10日第448期

    【核心提示】福山宣称，历史终结意味人类意识形态的演进结束，只留下法国和美国革命的理想。虽然有的国家没有完全实行资本主义，但这些思想是绝对的，是不能再改进的。

    1991年12月，苏联共产党执政的政府垮台。由于苏共违背适应市场经济的现代民族国家政治规律，推行层层叠加的民族自治；其计划经济阻碍国内人员流动、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在政治失控的情况下，民族心理隔阂和文化冲突使国家沿着政治自治的文化板块而解体，这种政府垮台与国家解体的同时出现产生了巨大的政治冲击和意识形态连锁反应。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将这种具有诸多弊端的特定社会主义形式等同于一般社会主义，否定一切社会主义；歪曲利用黑格尔唯心主义历史观，模仿黑格尔等人寻求世界终极理想的思想模式和丹尼尔·贝尔的意识形态终结论，重构启蒙运动学者关于自由世界的美妙幻想。1992年，他将1989年的文章扩展为一本题为《历史终结和最后的人》的书，宣称：社会主义完全失败，自由民主制度将普及全球，成为最完美的社会制度；从此，世界将只有历史事件，不会有社会变革；人类历史至此终结。在中左派的社会（新、现代）自由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的福利国家陷入困境，高喊“回到亚当·斯密”的新古典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盛行之时，这种思想乃新右派的一种极端表现。

    福山将黑格尔在1806年10月13日赞扬拿破仑的讲话看作赞同自由民主的表现，并将这一天或耶拿之战看作历史的终结，将此看作废奴和给予工人、妇女及少数族群选举权的社会政治变革的开端。福山宣称，历史终结意味人类意识形态的演进结束，只留下法国和美国革命的理想。虽然有的国家没有完全实行资本主义，但这些思想是绝对的，是不能再改进的。在这种只有一种意识形态的单极社会中，追求认同的斗争将被经济算计、技术问题、对环境的关注、消费满足所取代；没有艺术，没有哲学，只有对于人类历史博物馆的照看，人们将因无聊而怀旧。但福山又认为，世界将被区分为历史部分和后历史部分。这两部分之间有冲突，族群暴力上升，恐怖主义和民族解放战争可能是重要的国际问题，但大国间的大规模武力冲突消失。这种观点是掩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帝国主义性质的“民主和平论”的翻版。

    黑格尔并不否认客观现实对于个人意识的决定作用，而将人的实践活动看作上帝的客观逻辑思想体系的外在表现。但福山却简单地将人的意识的能动性当作人的实践活动的根本原因，亦即社会历史本身。他认为，宗教、文化、道德创造了物质世界；一个国家用它的GDP的百分之几来发展国防是由那个国家的优先安排决定的，与国内外局势无关；生产方式根源于宗教和文化，是“上层建筑”，而不是“基础”；不理解经济行为根源于意识和文化领域，是经济学界的一个常见错误；中国和苏联经济改革的实行，是由于领导层选择了清教的富裕和风险，而不要天主教的贫穷和安全；自由民主、专制主义、马克思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法西斯主义之间的斗争是纯粹的思想斗争，是思想统治世界的过程。在其中，西方思想胜利了。

    福山的历史终结论遭到众多学者的质疑和批判。德国学者拉尔夫·达仁道夫认为历史终结论带给作者“15分钟声望”（15 minutes of fame），随后，将不会有人理睬。法国后现代主义者德里达将福山的学说指斥为自由主义霸权或西方霸权。环境保护主义者批判福山回避资本主义的过度生产和过度消费。伊斯兰社会因福山蔑视非西方社会而普遍不满。作为对福山的回应，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论。

    福山本人为“终结论”辩护，但实际上，却导致自相矛盾和自我否定。在《信任：社会美德与繁荣的创造》一书中，福山一反对于资本主义的乐观态度，表现出对于美国文化中极端个人主义倾向的担忧。在《我们的后人类前景：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一书中，福山担忧生物技术可能控制人类进化，威胁自由民主。2006年2月19日，福山在《纽约时报》发表《在新保守主义之后》一文，认为别人误读了他的“终结论”，他在根本上讲的是现代化，民主不过是其副产品。并且说，“终结论”展现关于社会进化的马克思主义论点，不过最终达到自由民主，而非共产主义。何怀宏回顾自己在2003年1月20日与福山的谈话，提到福山认为美国制度不是唯一的道路，中国传统的科层制度很不错。关于福山于2003年3月17日与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经济评论》编辑部和北京太平洋国际战略研究所的座谈会的报道，再次提到福山的这一观点。

    福山曾是美国新保守主义兴起的重要推手，对里根主义的形成起了关键作用，也曾是小布什的新美国世纪项目思想库和总统生物伦理委员会成员，并且坚决支持美国政府把萨达姆赶下台。这种政治立场与历史终结论思想倾向完全一致。然而，随着小布什军事政治经济政策陷入困境，福山转而支持具有社会主义因素的中左派的第三条道路和“新民主党人”，进行自我否定。2003年末，福山开始反对伊拉克战争，与小布什的单边主义和“仁慈霸权”保持距离。2006年2月，福山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质疑新保守主义维护美国实力和霸权的有效性。2008年，福山在《落后：解释拉美与美国的差距》一书中宣布新保守主义运动结束了。2005年8月，福山与他人合办了《美国利益》杂志，注重刊载在左右之间不选边的文章。在2008年总统选举中，福山支持奥巴马。2011年1月，在《美国利益》上，福山发表《被忽略》（Left Out）一文，认为“当今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自由民主是有缺陷的”。他担心在全球化和信息时代，虽然新社会运动和福利政策使得老左派失去吸引力，但新古典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所导致的美国贫富差别扩大，许多工作转包到国外，对自由民主制度构成了威胁。这一观点与他在终结论中认为资本主义完美无缺的观点截然相反。

    （作者系延安大学政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