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战升级：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

梅新育

【前言：本文今天以“《【解局】贸易战升级，中国600亿如何应对美国2000亿》”为题首发于侠客岛，发表时有删改，好在虽然他们题目没用“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在正文里面还是保留了。呵呵……这里贴出原稿全文。】

8月3日20点，商务部发布公告，对原产于美国的5207个税目、约600亿美元商品分4个等级加征5%—25%的关税；中方第二批反制措施正式出台，理所当然在全世界引发了广泛关注。

在我看来，中方此时宣布第二批反制措施，最重要的看点是由此显示出中方保持着强大的政治定力，这些时国内外舆论喧闹折腾，都没有打乱我们应对贸易战的节律，我方迎击贸易战从决策层到执行层都相当稳定。无论哪个国家，无论是应对内外何等挑战，内部凝聚力和决策、执行稳定都是最重要的。

在此基础上，结合外交部长王毅同日在新加坡与国国务卿蓬佩奥举行双边会见的结果，这一反击措施的第二大看点是“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为什么？在挑起这场史诗级贸易战的美方，他们表现出了强烈的两面作风。一方面，他们步步进逼：

当地时间7月24、25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就贸易战第一笔500亿美元涉案贸易额中剩余的160亿美元涉案商品举行听证会，尽管参加听证会的美国企业代表压倒多数反对向中国商品加征关税，但这场听证会基本上就是“走过场”，预计美方将如期对这160亿美元中国商品加征关税。

当地时间7月10日，美方宣布将对原产于中国的2000亿美元进口商品加征10%关税；。8月1日，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发表声明，拟将对2000亿美元中国产品加征关税税率从10%提高至25%。

另一方面，美方又不断放出风声，声称他们在寻求与我方谈判，还不断放出绘声绘色、似真还假的“中美高层接触”消息。

面对美方的这种两面手法，如同重庆谈判与上党战役同时进行，如同抗美援朝战场上上甘岭战役与板门店谈判并行不悖，我们理所当然要“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

一方面，王毅外长出席东亚合作系列外长会期间与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举行双边会见，会后接受媒体采访时宣布双方在大方向上达成一致，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前提之下通过谈判解决彼此关心的问题；虽然王外长向媒体明确提到的只有“一个中国”和朝鲜半岛问题，但有理由相信中美贸易也在他所说的中美“彼此关心的问题”行列。

另一方面，我们又必须在美国升级贸易战之后不久的合适时机宣布反制措施，让对方知道我们维护自身权益、反击对方的决心。以斗争求团结，没有斗争，求不来团结。

这一反击措施的第三大看点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在这场贸易战中，美方自认为一大优势就是中国对美货物贸易出口远远超过自美进口。

根据中方统计，2017年中国对美货物贸易出口额4298亿美元（按美方统计是超过5000亿美元），自美国进口额只有1539亿美元。所以，对美方第一笔500亿美元贸易战，我们可以“同态复仇”，同样制定500亿美元的报复清单，加征同样的25%税率；但对美方已经宣布追加的2000亿美元清单、以及未来可能进一步追加的两千多亿美元清单，我们就不能“同态复仇”了，只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一部分报复通过货物贸易实施，另外一部分在货物贸易之外，甚至是在经贸领域之外。

“贸易战”既然是“战”，就没有理由要求我们亦步亦趋按照对方的招数还击。所以，我们的国民不要觉得我们用600亿美元报复清单还击对方2000亿美元加征关税清单“不对等”、甚至觉得“不过瘾”，美方也不要以为你们未来若实施那2000亿美元清单，遭到中方的报复仅仅局限于这次公布的600亿美元清单。

这次反击措施的第四大看点是充分考虑了对自身损害最小化，这一考虑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宣布反制措施的时间选择，以及报复清单划分为4档。

在此次贸易战爆发之初，我就提出，在此次中美贸易战和未来贸易战中，我国应当重视贸易争端与金融市场之间的相互影响，以求趋利避害，最大限度降低贸易争端对我国金融市场的冲击，最大限度增强其对贸易战对手的打击和制衡，防范贸易战对手与国际游资借力贸易战操纵打击我国金融市场。即使在仅涉及货物贸易的狭义贸易争端中，我们也需要高度重视金融市场的影响。

因为无论各方口头争论、威胁多么激烈，无论各方公布的加征关税、贸易禁运清单规模多么庞大，涉及产业领域多么关键，只要贸易战各方尚未正式开始加征关税或禁运，相关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就不会受到实际的影响。但是，所有这些口头争论、威胁，这些公布加征关税、贸易禁运清单的举动，已经足够在金融市场上掀起巨大波澜了。

基于上述认识，我们审视美方追加这2000亿美元贸易战规模和我方宣布反制措施的时点：当地时间7月10日，美方宣布将对原产于中国的2000亿美元进口商品加征10%关税，当时，我方没有立刻宣布明确的反制措施；直到美方宣布提高加征关税税率两天之后的8月3日、星期五晚上，方才宣布反制措施。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贸易战和贸易报复措施必然会对股市产生冲击，7月初中国股市正处于惊魂未定状态，我方如果当时就宣布反制措施，对股市必然雪上加霜。

等到北京时间8月3日、星期五晚上20点宣布反制措施，接下来两个非交易日可供A股市场消化这项反制措施的冲击，等到周一（8月6日）开市时冲击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北京时间8月3日、星期五晚上20点是纽约时间8月3日、星期五早上8点，中国的反制措施即使对股市有冲击，也是让美股首先承受。

再看美方威胁要对追加的2000亿美元贸易战清单加征25%关税，而我方提出的600亿美元报复清单还划分为5%—25%的4个档次。美方做法貌似“威风”，但其负面效果是很可能给美国通货膨胀带来可以感受到的提升；我方做法貌似没有那么“威风”，但能够把对中国下游厂商和消费者的负面影响最小化。

须知，2017年以来美国通货膨胀压力以及明显上升，2014—2016年美国消费者价格同比涨幅分别为1.6%、0.1%和1.3%，2017年上升到了2.1%，2018年前5个月依次为2.1%、2.2%、2.4%、2.5%和2.8%，生产者价格同比涨幅依次为2.6%、2.8%、3.0%、2.6%和3.1%，[1]均高于同期消费者价格同比涨幅，表明消费者价格存在未来进一步上涨的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给多达2000亿美元的进口中国商品加征高达25%的关税，未来还可能继续追加近3000亿美元中国商品加征关税，而且这部分中国商品中很大一部分找不到替代货源，加征关税必然要转嫁到消费者身上，完全有可能对美国通货膨胀制造可以感受到的新压力。

相比之下，我方将这次宣布的报复清单划分为4档，可替代性较差的原料等等加征关税税率较低，可替代性强的原料、属于奢侈品或非必需品的消费品、与我国国内制造业竞争关系较强的制成品加征关税税率较高，有助于最大限度削弱报复措施对我方的负面影响。

贸易战本身必然是两败俱伤的，我们不能指望当期不付出代价，而是要着眼于以战止战，显著降低较长时间跨度上的贸易战和其它摩擦的风险概率以及相关代价；我们既要让对方感到疼痛，也要寻求尽可能减轻对我们自己的冲击。

就总体而言，从当前情况来看，我方走的是“总体战+持久战”路线，准备应对极端情况，亦即美方向中国对美全部货物贸易出口都额外加征关税。由于在美方已经宣布的2500亿美元对华贸易战涉案贸易额之外，我们还有近3000亿美元对美出口，所以，我们要有前瞻，准备追加报复的空间。

由于此次贸易战对中方的冲击峰值出现在前期，而对美方的冲击是出现在后期，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显现、增强，而且美国经济目前正处于峰顶，未来一两年必然走下峰顶，甚至可能结束景气滑入萧条；所以，我们不必急于和解以结束这场贸易战，广大国内市场和非美国海外市场也给我们提供了足够广阔的回旋空间。

无论是我们，还是美方，抑或第三方，都需要认识到：今日之美国，在全球经济和贸易体系中已经不复占有二战结束后初期和冷战刚刚结束之时那种独步天下的体量份额。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2017年美国实际GDP仅占全球15.40%。[2]按照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在全球进口贸易总量中，美国进口占比在二战之后的第一个高峰是1950年的15.06%；随后多年沉浮不定，1984—1986年间上冲突破17%大关，依次为17.10%、17.39%、17.28%，随后再度下浮。1999—2002年是美国进口贸易在全球占比最高时期，突破了18%大关，依次为18.09%、18.92%、18.39%和18.01%，随后再度下降。到2013年，美国这项占比已经下降到12.30%，去年（2017年）也只有13.42%，[3]相当于最高峰时期占比的七成。“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这正是当今中国面临的全球贸易体系状况写照。

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应对这场贸易战，我们要立足于依靠自身力量，而不能立足于依靠外部盟友；只有让潜在反贸易保护主义盟友看到我们应对这场贸易战的能力与决心，潜在的反贸易保护主义统一战线才能成为现实。同时，这场无可避免的贸易战也正在给中国创造一系列潜在机遇，随着时间流逝，世人会认识看到我们发掘这些潜在机遇的成绩。

注释：

[1]国家统计局：《中国经济景气月报（2018.6）》，第269页。

[2]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库数据。

[3]根据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库整理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