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央行走火入魔
(《新财经》杂志专栏文章)
当今世界银行体系越来越大，金融体系越来越大，货币总量越来越大，金融资产规模和交易量越来越大，这是史无前例之现象，亦可能是最麻烦之现象。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是金融资产和虚拟经济过度膨胀之结果，然而，挽救危机和刺激经济的各种措施，让金融货币的过度膨胀愈加严重。金融危机的重要原因是银行金融机构过于庞大，“大而不能倒”，现在它们更大了，更加“大而不能倒”了，“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问题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遍观世界，到处是量化宽松，遍地是减息热潮，超低利率的刺激性政策已经成为几乎所有央行的习惯性动作。央行行长们今后如何收场，谁也不知;下一波金融危机是否正在逼近，唯有猜测。
5月10日，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到芝加哥对银行家发表讲话，首次对银行金融机构的过度投机行为发出明确警告。伯南克告诫银行和金融企业不要盲目“到处追逐收益”(searching for yield)和“过度冒险”(excess risk-taking)。他首次承认全球央行的超低利率货币政策有创新刺激资产价格泡沫的巨大风险。英国《金融时报》评论说，虽然伯南克没有使用格林斯潘1996年创造的“非理性繁荣”来描述资产价格连创新高，意思却是一样。身为全球超低利率货币政策始作俑者，伯南克对资产价格泡沫的明确警告，或许意味着不久之后要发生重大事情。
今年春季达沃斯论坛期间，彭博资讯电视台组织专题辩论。主题赫然醒目：“货币无处不在，增长难觅踪迹”(Money Everywhere, Growth Nowhere)。全球多位重量级金融家、财长和央行行长你来我往，交锋观点，最终只达成两点共识：全球货币金融规模日益庞大，与真实经济脱节，确属毋庸置疑之事实;虽然我们知道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冰火两重天”之格局难以持续，早晚要出事儿，对此却拿不出什么办法!
全球如此，中国亦如此。笔者上篇专栏文章《中国经济三大失衡》，开宗明义就是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加速背离。金融体系内部失衡和经济体系债务率持续攀升，其实是虚拟经济加速背离实体经济之结果。从全球范围观察，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加速背离，至少有如下三方面重要表现。
货币金融领域几乎所有指标皆快速恶性膨胀。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无论是全球各国央行的资产负债规模、基础货币发行量、广义货币总量、全球外汇储备总额，还是衍生金融工具交易量和存量规模、股票市场交易量和指数、大宗商品市场交易量、对冲基金和各类投资基金规模，皆创人类有史以来最高增长记录。仅以全球外汇储备规模为例，2008年不足7万亿美元，如今接近12万亿美元。美联储、欧央行、英格兰银行、日本央行以及其他许多央行之资产负债规模，增长幅度均接近或超过300%。美联储2008年资产负债规模不到8000亿美元，目前已达3.04万亿美元。
货币金融所有指标之增速均超过真实经济各项指标之增速。仅以美国居民真实收入月增长率来看，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居民真实收入月增长率竟然从危机前的0.24%下降到微不足道的0.05%。其他各国情况与美国类似，甚至比美国还差。没有哪个指标比居民真实收入更能反映实体经济疲弱和衰退的状况。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欧美股市和其他资产价格屡创历史新高，与真实经济基本面几乎毫无关系，推动股市上涨的主要力量是各国央行释放的天量流动性。目前，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市场人士正在热烈辩论，这一波的股市繁荣到底是“理性繁荣”还是“非理性繁荣”，正如中国人正在热烈辩论房地产究竟有没有泡沫一样。然而，如果放宽历史视野，历史给我们最重要和最持久的教训是：无论何时何地，超低利率的货币扩张永远是资产价格泡沫和金融危机的最佳温床。
当然，中央银行官员会高声反驳，超低利率货币政策不仅推高资产价格，而且确实刺激了经济复苏，人们怎么能否认量化宽松的正面效果呢?每当有人质疑美联储货币政策之时，伯南克的辩护逻辑就是如此，颇为振振有词。确实，从数量上准确区分和估算超低利率政策对资产价格和真实经济的影响，几乎没有可能。不过，最近多家市场机构发布报告，宣称美国经济之所以有些复苏势头，核心原因是美元长期弱势刺激美国出口，出口增长刺激美国制造业复苏和设备投资。自2001年以来，以贸易加权计算，美元汇率贬值超过40%，仅2008年之后就贬值超过20%。
谁是全球“汇率竞争性贬值”的大赢家，谁就是全球经济的大赢家!看似那么复杂的货币政策，外人以为锦囊妙计，灵丹妙药，深不可测，主要疗效竟然只是汇率贬值，不过披上了高深莫测的“马甲”。难怪有人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绝顶聪明，一眼看出美联储量化宽松的真实用意和真正疗效，所以才痛下决心让日元巨幅贬值。自安倍经济学正式实施以来，日元贬值超过20%。“安倍经济学”就是“伯南克经济学”的日语版!
假若量化宽松的真正效果只是资产价格泡沫和汇率“竞争性贬值”，那么，美国乃至全球稍有起色的经济复苏就只能是海市蜃楼，昙花一现。没有真实经济支撑的资产价格泡沫总要破灭，汇率竞争性贬值则是零和游戏。资产价格泡沫一旦破灭，必然酿成新的危机，全球经济又要遭遇灭顶之灾。这种可能性看起来斯越来越高。
由此观之，各国中央银行矢志不移贯彻超低利率货币政策，真的是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