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冷战与欧洲战场

在《关于灭绝主义的笔记》以及汤普森作为20世纪80年代欧洲核裁军领导人的总体立场中，汤普森认为当时欧洲的核武器积累是军事机器和技术需求的产物，这些需求很大程度上是自发的。这是将西方和东方的和平运动联合起来反对各自机构的策略的一部分，其前提是核武器的积累同样是双方的产物。然而，在这方面，他掩盖了自己的证据。而这些证据指出华盛顿积极进行反制性武器的核建设，并在欧洲部署了针对苏联的战略武器。

在1982年9月出版的《每月评论》中，哈里·马格道夫（Harry Magdoff）和保罗·M·斯威齐（Paul M. Sweezy）在一篇关于《核斗鸡》（Nuclear Chicken）的文章中对汤普森的这部分论点提出了质疑，他们不仅指出了美国领导下北约的战略扩张，还指出美国的帝国秩序严重依赖于对其他国家（包括核国家和非核国家）的可信的核先发打击的威胁。

汤普森和丹·科恩（Dan Cohen）为1981年美国版《抗议与生存》（Protest and Survive）所撰写的序言中，埃尔斯伯格列举了一长串有据可查的事例，在这些事例中，美国从1949年开始以先发使用核武器为威胁，从而迫使其他国家退让，实现自己帝国主义目的。

今天，有记载的类似案例已经有二十五个了。从这个意义上说，用核战争来威胁其他国家已经成为美国战略的一部分。美国通过发展反制力量增强其核优势地位，而这便切实地给俄罗斯和中国等主要核大国带来核威胁。马格多夫和斯威齐把这个策略称为“核斗鸡”游戏，美国是这个游戏里最狂热的参与者。

冷战后，“核斗鸡”游戏继续进行。受到卡特政府的国家安全顾问、冷战后北约扩张的主要设计师布热津斯基等关键人物的影响，美国军队继续寻求其对欧亚大陆的最高地缘政治霸权，并把这个目标称为“大棋局”。根据布热津斯基的说法，“大棋局”试图将乌克兰纳入北约，与之建立战略核联盟（尽管布热津斯基阐释其地缘政治战略时谨慎地排除了核问题），这意味着俄罗斯可能不再拥有大国地位，并可能分裂成几个国家。

这将标志着美国在全球的霸主地位。美国想在冷战后成为一个永恒的全球帝国，这就要东扩北约。北约东扩的行动始于1997年克林顿政府时期，在那之后，美国逐渐将西欧和乌克兰之间的所有国家纳入大西洋联盟，而乌克兰就是美国的最终目标，也是俄罗斯心脏上插着的一把匕首。这一扩张进程和美国政府对核优势地位的追求几乎是同步进行的。

面对北约将自己的军事势力伸向乌克兰，俄罗斯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自己的国家安全问题，这实际上也很正常。在北约扩张的十年中，北约已经包括了十一个前华约国家或前苏联加盟国，仅在《外交事务》杂志中强调美国已经获得核优先地位一年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明确宣布：“单极世界的格局在当今世界不仅是不可接受的，而且是不可能的。”这一论断让世界哗然。然而，根据美国的长期战略即美国势力要扩张到布热津斯基所说的欧亚大陆“地缘政治轴心”给俄罗斯致命一击，北约于2008年在布加勒斯特峰会上直接宣布，它打算将乌克兰纳入军事战略（核）联盟。

2014年，由美国策划的乌克兰广场政变推翻了乌克兰民选总统，换上了一个白宫指定的傀儡，这场政变将乌克兰置于右翼极端民族主义势力的手中。而俄罗斯对此的回应是举行全民公投，让主要讲俄语的克里米亚人选择是留在乌克兰还是加入俄罗斯。他们认为自己是独立的，而不是乌克兰的一部分。于是，俄罗斯将克里米亚纳入其领土。

这场政变或“颜色革命”导致基辅政府对乌克兰俄语区顿巴斯地区的人民进行暴力镇压，导致基辅（由美国支持）与分离的俄语区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共和国（由俄罗斯支持）之间发生了内战。乌克兰内战最初导致超一万四千人死亡。

尽管2014年签署了明斯克和平协议，该协议旨在结束冲突并给予乌克兰境内顿巴斯共和国自治权，但在接下来的八年中，该地区仍然处于局部战争状态。2022年2月，基辅在乌克兰东部顿巴斯边境集结了13万军队，向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发起进攻。

2013年底爆发的乌克兰骚乱（来源：路透社）

随着乌克兰危机局势进一步恶化，普京坚持为俄罗斯划定不可逾越的“红线”，保障俄罗斯基本的安全需求，包括：一、遵守先前的明斯克协议（由俄罗斯，乌克兰，法国和德国制定，并得到联合国安理会的支持），保证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共和国的自治权力和安全。二、结束北约对乌克兰的军事化企图。

但是，在美国的怂恿之下，北约越过了所有这些红线，在基辅对顿巴斯共和国的战争，北约中提供了越来越多的军事援助，俄罗斯把这种行为看作北约实际上就是要把乌克兰纳入进来。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站在顿巴斯一方，参与了乌克兰内战，攻击基辅政府的军事力量。2月27日，俄罗斯政府自冷战结束以来，首次将其核力量置于高度警戒状态，向世界展示全球核大屠杀的可能性，而这一次，核战争的可能性是在相互竞争的的资本主义大国之间。

华盛顿的一些人物，比如参议员乔·曼钦三世，支持美国在乌克兰设立禁飞区的想法。这意味着一旦击落俄罗斯飞机，则十有八九可能升级为第三次世界大战。

核灭绝威胁正急剧上升

今天，人们普遍认识到，气候变化是一种“全球性生存威胁”，危及着人类生存。我们今天面临的情况是资本主义的持续扩张，它建立在燃烧越来越多化石燃料的基础之上，这可能将导致工业文明的衰落，从而使人类的生存置于危险之中。如果生产系统在几十年内不能得到根本性的改变，这种可能性将大大增加。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环境灭绝主义。

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的说法，如果世界希望将全球平均气温的增幅（较工业化之前的水平）控制在1.5℃甚至是2℃以下，那么到2050年就必须实现二氧化碳净零排放。如果不能完成这个目标，就会给地球这一人类和无数其他物种的安全家园带来毁灭。

气候变化是地球生态危机的一部分，之所以会有生态危机通常是因为侵犯了地球生态多样性红线。除了气候变化本身，侵犯地球生态多样性红线还会导致物种灭绝、平流层臭氧消耗、海洋酸化、氮和磷循环中断、地表植被和森林减少、荒漠化引起的淡水资源减少、大气气溶胶负荷以及新物质（新的化学合成品和新的遗传形式)的侵入。除此之外，还应加上新的人畜共患病的出现，例如新冠病毒的大流行，这主要是由于农业经济改变了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而导致的。

然而，毫无疑问，气候变化是当前全球生态危机的核心。就像核冬天一样，它对人类文明和人类物种本身的延续构成了威胁。直到现在，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在其关于气候变化及其影响的物理科学的最新报告（2021-22年）中告诉我们，最乐观的情况是，即便我们能够避免不可逆转的气候变化，它也仍然是未来几十年日益严重的全球灾难之一。

这要求我们立即采取行动，来保护数亿人甚至数十亿人的生命和生活条件，这些人将面临全球文明从未遇见的极端气候事件。要应对这种情况，就需要全世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工人和人民运动，以便夺回他们被资本政权侵占的生存条件，并重建一个植根于实质性平等的生态可持续的世界。

2020年德国反核战争示威（来源：法新社）

这一报告旨在让世界关注当今气候危机的灾难性并警示人们如果不能发生革命性的转变，人类的前景将迅速恶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该报告发布在2022年2月28日，也就是俄罗斯无视北约介入乌克兰内战的四天之后，战争让人们越来越担忧全球发生核战争的可能性。因此，世界的注意力从担忧一种危及全人类生存的全球性威胁，即碳灭绝，转移到了突然出现的另一种威胁，即核灭绝。

然而，就在世界将注意力转向主要核大国之间是否爆发战争时，全球范围的核威胁，即科学界所谓的核冬天，却从视野中消失了。全球变暖与核冬天，虽然它们产生的方式不同，但在气候议题方面却息息相关，它表明世界正处于毁灭地球上大多数居民的边缘，不是在碳灭绝方面，就是在核灭绝方面：要么几十年来的全球变暖导致人类无法逆转，要么数亿人死于核火灾中，世界上绝大多数剩下的人口也将在随后的全球变冷中因饥饿而灭绝。

正如威胁人类生存的气候变化所带来的全面破坏性影响，在很大程度上被当权者所否认一样，核战争对地球的全面影响也是如此。对核冬天的科学研究告诉我们，核战争实际上会消灭地球上每一个大陆的人口。

今天，我们面临着在灭绝主义和人类生态准则之间做出抉择。目前，威胁人类的这两大全球性生存危机的起因，是资本主义及其在有限的全球环境中对无限扩张的资本积累和帝国权力的非理性追求。对这种无限威胁唯一可能的回应，是一场植根于生态与和平的全球性革命运动，以扭转目前对地球及其居民的系统性破坏，并提供一个实质平等和生态可持续性的世界作为替代方案，即社会主义。

文/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美国社会主义杂志《每月评论》主编，俄勒冈大学社会学教授

（本文发表于2022年5月的美国《每月评论》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