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被历史逐渐还原成一个真实的人

郭  宣

1943年，斯大林曾对莫洛托夫等人说过：“我相信，当我死后，我的坟墓上将会被扔上很多垃圾，但历史之风却会无情地将它们吹走。”

2015年7月3日，俄罗斯特维夫州勒热沃区赫拉谢瓦村，揭幕了苏联解体后的第一个斯大林纪念馆：1943年8月5日，斯大林曾在该村住过一晚，并在此会见了加里宁格勒方面军司令叶列缅科将军。村人在原址上建立了战史纪念馆，并树起了斯大林的雕像。

两个月后，俄罗斯大地上又多了两座斯大林的雕像：一座在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中南部的奔联州奔萨市；一座在伏尔加河沿岸中部马里埃尔自治共和国的谢拉格尔村。

谢拉格尔村的斯大林雕像建成时，该村的村长卡赞科夫明确表示：西方国家宣布的制裁，让俄罗斯正在经历不美好的时期，这个时候，人们对斯大林的兴趣增大了。

苏联解体后的第一座斯大林雕像

13年前的2003年10月29日，俄罗斯的“政治迫害受害者纪念日”的前一天，秋明州伊什姆市的十月广场上，树起了前苏联解体后的第一个斯大林纪念碑。

其实，进入新世纪之后，每逢与斯大林有关的纪念日，俄罗斯都会兴起一阵斯大林热，而这种热度更是在反法西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时候达到了高潮：伏尔加革勒市准备在“斯大林格勒会战纪念馆”前树起一尊斯大林的雕像!而且，在最初讨论斯大林的雕像要树立在哪的时候，还曾想将之放在“祖国母亲在呼唤”巨型塑像的旁边--祖国母亲雕像后面就是二万多无名战士的墓地(俄罗斯人私下习惯将之称为妈妈墓，前面的广场叫做泪湖广场。)，但后来却以“那里没有警察的岗哨保护，斯大林的金属塑像可能被拾金属废品的人相中并破坏”为由改到了要树在“斯大林革勒会战纪念馆前，最后，为了让所有的俄罗斯人都能够接受眼前的这位前苏联最高领导人，雕塑家还准备将邱吉尔及罗斯福也拉来做他的陪衬人——让人们形成一个“三巨头”要重温雅尔塔会议旧梦的感觉。

虽然为斯大林塑像一事，最终被伏尔加市政府以“没有经费”为由拖成了不了了之，但斯大林在渐渐地从历史的故纸堆中进入人们的视野，却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而且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这位在苏联曾经被托上过天堂的“神圣”、打下过地狱的“魔鬼”，也慢慢被还原成了一个真实的人，一个还在引起争议的人。

雅尔塔的斯大林

斯大林至少获得了敌人的尊敬

经历过对斯大林的“神化”及“妖魔化”的两个极端之后，有些俄罗斯人已开始在斯大林的对手中寻找其真正的价值之所在。毕竟有些时候，来自敌人的评价才是最客观的。既然谈到斯大林的对手，那么，当希特勒入侵苏联之后才睡了二战伊始第一个好觉的邱吉尔，恐怕就最具代表性了：在自己90岁生日时，一生仇视共产主义的他在英国议会中说道：很遗憾，现在有一个人比我对苏维埃国家造成的损害要高千倍，那就是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让我们为他鼓掌吧。

邱吉尔的话确实有自己的道理：斯大林这个名字已经和苏联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其已经成为苏联人民的一种信仰符号，一种必胜信心的表现。但赫鲁晓夫却在历史的记忆中斩下了深深的一刀，其影响当然是深远的。至少老的一代——呼喊着斯大林的名字冲锋陷阵的一代人，那代用鲜血为苏联换来胜利的一代人，在心理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们的孩子们则开始怀疑父辈们的一切。邱吉尔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赫鲁晓夫不仅毁掉了斯大林的个人形象，而且还造成了苏联人信仰的一种缺失。

不过，从邱吉尔的幸灾乐祸中也不难看出，他其实对斯大林有着一份深深的敬意。当然，斯大林也绝对有着值得其对手尊敬的原因：斯大林用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为苏联创建了强大的工业基地，而且以其为首的苏联领导人也预见到了新的世界大战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他们利用一切手段达到了提升苏联军工水平的目的，为俄罗斯人民战胜人类历史上最凶恶的敌人打下了牢固的基础。而且还有一点就连他的敌人也不得不佩服他：在失去几乎所有的欧洲领土之后，苏联的军工生产能力非但没有减少而且还在成倍地增长，这只能说明领导人组织有方。

二战结束之后，面对美国的核讹诈，斯大林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在最短的时间内制造出了核武器以及与之相配套的强大工业，其留下来的巨大核武库，仍然是当今俄罗斯在世界利益纷争中的一个最为强力的法码。

立陶宛一家公园里的斯大林

斯大林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人

1956年，斯大林孙女加利娜.雅科夫列夫娜.朱加什维利想考莫大时，校方看了她的姓氏之后曾立即表示要拒收。但在新世纪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已表示：爷爷的姓氏现在招来的只是人们的好奇罢了。

好奇的俄罗斯人在仔细翻看苏联的历史后，又看出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关于斯大林的细节：毕业于神学院的斯大林拥有迥异于常人的阅读速度，他可以在两小时之内读完500页的书，并对书的内容做出思考。至于神学院，在当时则绝对属于声誉极高的学校，他是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对于圣经，他非常地了解。此外，斯大林还是一名合格的会计，一名语言方面的专家，他的母语是格鲁吉亚语，也就是说，他用第二种语言达到了可以表述大部分俄罗斯人都表述不清的思想和逻辑。

在斯大林时代，所有的人都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权利，矿工的工资也比部长的工资要高，而且，他还将苏联建成了一个多民族国家，一个多的连苏联领导人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个民族的国家——，总是泛泛而言有一百多个。而且，在斯大林领导苏联的三十年里，他不仅从来没有提高过食品的价格，最终算下来还降了十三次。

相信希特勒却不相信侦察员的报告，一直是斯大林应对苏军二战初期失利负责的一大罪证，然而，斯大林已经在让全国开始备战了，又如何谈的上他相信希特勒了?而且，他早就认为，希特勒的上台，就意味着苏德之间必有一战。可是，他并不能决定一切，尤其是在开战的时间上面：毕竟西方国家的战略以及希特勒本人都希望在苏联没有完成更好的作战准备之前让苏联从这个地球消失。因此，1941年6月，德军对苏联发动突然进攻之后，斯大林在和莫洛托夫谈到西方集群的最高指挥官——巴甫洛夫将军时曾生气地说道：“这么说，明斯克将受到直接威胁?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竟然和各军司令部没联系。难道说需要有人提醒他要保持经常性的战备?他自己不知道这一点吗?!难道我应当提醒自己的心脏不要停止跳动?!

当德国人要用斯大林被俘的儿子——雅科夫交换保卢斯元帅的建议传来之后，斯大林其实并没有立即说出那句令全世界为之唏嘘的名言——“我绝不会用元帅换普通士兵”，而是在一番长时间的苦思之后，他才艰难地说道：“我如何告诉其他的父亲?不，哪里都是我的儿子……我绝不会用元帅换普通士兵!”而且，根据苏联那条“被俘苏军军官的妻子都要被投入监狱”的法令，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不久又逮捕了雅科夫的妻子尤利娅?伊萨科夫娜。由于在德军号召苏联士兵投降的宣传单上，曾出现一张身穿皮夹克的雅科夫与一群手拿啤酒杯的德国军官的合影---苏联人当然知道那是合成的照片，但尤利娅却不得不在审讯时总要面对同一个问题：家庭相册里的照片怎么会到了德国人的手里?要知道，那件皮夹克通常是雅科夫在别墅周围打猎或是钓鱼时才穿的。尤利娅无法回答这一个问题，因此，她不得不在一个单人牢房里住了两年左右的时间。当这一切发生时，作为最高统帅的斯大林并没有为儿媳提供任何特殊的保护。尽管也有人说，尤利娅只是被隔离了起来，但她失去了自由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斯大林雕像前的老战士

提起过去的斯大林是因为现在

2005年初，俄罗斯《生意人报》曾让读者投票评选过去1000年中俄罗斯的十位优秀统治者，结果，斯大林竟然以7.75%的得票率占据了第三的位置，仅仅是排在了开创了俄罗斯百年基业的“彼得大帝”以及解放了二千多万农奴的“亚历山大二世”之后，不仅胜过了他的导师列宁(第十位)，而且也胜过了现任总统普京(排名第八)。

确实，斯大林的赫赫战功，他所代表的铁的纪律、国家秩序，甚至其个人坚强的性格，都是其能获得俄罗斯人注意力的一大原因。然而，斯大林的名字之所以再次在俄罗斯大地上再次被提起，却也有着更为深层的原因：

首先，这与俄罗斯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救世主情结”有关：由于地处欧亚大陆，俄罗斯形成了极其独特的文化，他们向来不吝于接受西方的技术，但在骨子里却一直有一种优势感，一直将俄罗斯看作是“国家中的基督”，也就是说，“受难”被俄罗斯人看作是他们拯救世界的必然过程。于是，“目的可以证明手段的正确”被他们视作了“真理”。而斯大林不仅让苏联成为了世界上唯一可以美国比肩的超级大国，而且还为当代的俄罗斯人留下了至今仍可以自豪的“六分之一”——苏联的领土面积是世界陆地面积的六分之一。因此，在为了实现市场化经济目的可以接受疯狂式“休克疗法”的俄罗斯，现在已有人开始认为，作为一个殉道者式的领导人，斯大林是在为俄罗斯的未来工作，他的一些过激措施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是俄罗斯腾飞过程中注定要付出的代价之一。而且，随着俄罗斯经济近年来的持续增长，最普通的俄罗斯人的生活水平也在逐渐提高，生活水平提高了的俄罗斯人，自然会越来越怀念斯大林时代苏联那无与伦比的国际领导地位。

再者，俄罗斯是一个最为尊重历史的民族，是一个会为每个胜利者都要树碑的民族。列宁甚至还强调过，忘记历史就是意味着背叛。斯大林毕竟代表了一段历史，而且还是一段复杂与辉煌共存的历史。现代的俄罗斯人毕竟已与斯大林那个时代有了一定的距离，因此，他们已经基本上能够排除掉个人因素的影响，开始从历史的角度而不是个人体会的角度来看待斯大林。因此，就连普京总统在谈到斯大林时都曾指出：“斯大林和他的时代，是俄罗斯复杂、有时又矛盾历史的一部分。俄罗斯人必须了解历史，那样才能记住教训。”

其实，俄罗斯第一尊斯大林的纪念碑，就是在10月29日树起的，当天是苏联共青团成立八十五周年纪念日，第二天，10月30日就是政治迫害受害者纪念日。该碑所在位置在伊什姆市的十月广场，那是当地的圣地：卫国战争期间，伊什姆市人就是在那里将自己的子弟兵送上前线的。该市共有五千多人表示支持为斯大林树碑，其中甚至有不少人就是以前的政治迫害受害者。不过，纪念碑的开光大典人并不多，只有一百来人参加。俄罗斯人选择这个日子为斯大林树碑，不能不说是其民族特点中那种爱走极端特性的一种反应。

此外，俄罗斯是一个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民族，俄罗斯的三次腾飞也都是在威权时代(伊凡雷帝，彼得大帝，斯大林)实现的。现在，最为推崇彼得大帝、试图重振俄罗斯大国雄风普京总统在解决了“府院之争”、“地方割剧”等俄政坛固疾之后，其强力政府的雏形也已初步显示了出来。因此，俄罗斯兴起的斯大林热，在西方一些观察家眼里，也就是属于了让斯大林彻底走进历史的前奏，毕竟只有放下一切历史包袱之后，俄罗斯才能真正开创真正的普京时代。结果，现在已有很多人，尤其是在西方国家里，将普京总统的名字与斯大林联系在一起，已经成为了常事。因此，如何正确引导俄罗斯人民客观地对待斯大林这个历史人物，也成为了俄罗斯现政府必须加以重视的问题。而且，无论斯大林的民族政策有过多少失误的地方，他毕竟开创了一个俄罗斯各民族大团结的好局面，并留下了一句名言：我是一个格鲁吉亚族的俄罗斯老人。因此，充分利用斯大林这个名字所带来的那份俄罗斯各民族所共有的自豪感，对于面临了很多民族矛盾问题的普京政府而言，也绝对有着特殊的意义。

莫斯科公园里的斯大林像

没有被人忘记的人没有定论

1943年，在反法西斯战争最为艰苦的时候，斯大林曾对莫洛托夫等人说过：“我相信，在我死后，我的坟墓上会被扔上很多垃圾，但是，历史之风会无情地将他们吹走。”

现在，六十多年过去了，对于某些人而言，斯大林却仍然是神圣的，不过，对于更多的人而言，他确实已绝对已属于了历史。然而，无论过去苏联有多少人爱他，也无论现在俄罗斯还有多少人在恨他，至少半个世纪以来，斯大林的名字仍然是世界上最能引起争议的名字之一，也就是说，他不仅没有被俄罗斯人民所遗忘，更没有被世界人民所遗忘。这不由得不让人想起苏联经典电影《丹娘》中小英雄卓娅曾躺在母亲的身边问过妈妈的一句话：“什么是让人不忘的人?”卓娅的母亲对女儿爱抚着亲切回答：“那些让人不忘的人永远活着。”

斯大林还没有被人忘记，所以，按照俄罗斯人的逻辑，他还活着。对于一个活着的人则肯定是无法盖棺定论的，因此，也许西方多年来在一直在引用的那句周总理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名言，应当也可以适用于斯大林：“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