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核”背后的玄机：解读美核态势报告
作者: 郑若麟 文汇报记者

奥巴马主政下推出的核态势报告引起全球核专家的高度关注。热爱和平的人们期盼奥巴马能够走出小布什的“单边主义”、“先发制人”等武力至上的思维；“零核世界”的提出，使奥巴马甚至夺得诺贝尔和平奖。日前五角大楼公布的“核态势评估报告”是否对“零核世界”的推动？美国是否已经“立地成佛”？法国国际《法国战略分析研究所》所长、法国第三大学战略问题研究所所长弗朗索瓦·杰雷对报告的深度解读引发思考：零核背后的玄机究竟何在？
 

杰雷向本报透露，将4月6日公布的没有密级的版本，与2月份被“泄露”出来的“加密版本”相比较，是理解和解读报告的关键。一般来说，美国五角大楼每次撰写核态势报告时总是有三个阶段：一是秘密研究和撰写；二是“泄露”部分关键内容来测试舆论和国际反应；三是公布最终版本“没有密级的部分”。而“泄露”的部分往往在最后版本中是看不到的。其中的奥妙，便是解读“核态势评估”的核心。

首先从文本上来看，杰雷认为有三个要点必须理解：如果说美国拟削减其核武库，旨在反核扩散的话，这仅仅是一种“意识形态宣传”，而非军事战略的改变。报告中真正的政治决策，在于“降低核武器的作用”。而这一点，却很有可能造成全球军事态势的失衡。“5200枚弹头与1500枚，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杰雷表示，“美国的三大核优势在于远程州际导弹、核潜艇和远程战略轰炸机B2。如果美国放弃其中之一，那才是美国军事战略的修正。”这是其一。其二，美国承诺不对“遵守反核扩散条约的非核国家”使用核武器，实际上将是否使用核武器的最终决定权重新掌握在美国手中。国际条约的含意，就在于签约各方遵循和承担共同的义务。但美国将“是否遵守反核扩散”列为使用核武器的先决条件，使国际条约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印度和巴基斯坦并没有签署这一条约，这岂不是说，某些签约国家比不签约国家处于更危险的境地？”杰雷问道。第三，报告限制核武器的使用，称美国将不使用核武器针对非核国家，哪怕遭到生、化武器和太空攻击，也就是说，核武器将只反击核国家。但与此同时，美国却不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这也是“非常奇怪的”。杰雷称，“这与法国的核战略是相冲突的。法国出于威慑考虑，将对所有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攻击法国的国家实施核反击。”如果将核武器排除出反击生、化攻击的话，这岂不是诱使和鼓励敌国使用这类武器吗？由此，杰雷认为，这才是美国核报告的真正意图所在。

“在2月份被泄露出来的版本中，有两个段落，消失于最终公布的版本。”杰雷表示，对此进行分析是理解奥巴马无核世界理念的关键。其一是中、俄、朝、伊、叙利亚及支持恐怖活动的国家被列为美国的敌对国家；其二是“美将以常规武器取代核武器作为威慑手段，用远程战略洲际导弹和超长距巡航导弹（3000至8000公里），实现在一小时内对全球目标进行大规模打击，彻底摧毁任何目标”。也就是说，美国之所以将核武器与生、化等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分离开来，就是因为美国掌握了用远程州际弹道导弹和超长距离巡航导弹携带杀伤力惊人的常规武器的能力，再加上战略远程轰炸机和核潜艇，美国今天已经不需要使用核武器，就能够通过常规弹头的大规模轰炸，在超远距离攻击对手，摧毁过去只能通过核武器才有可能摧毁的目标。而这一点，甚至连俄罗斯也无法与美国相匹敌。削减核弹头对于美国来说，就变成将运载核武器的导弹空出来，改载常规大规模杀伤性弹头。而一旦实现“零核世界”，就等于美国掌握了远程攻击任何国家、而不会遭到反击的绝对胜局。如果再考虑分析美国近年来大力发展反导系统，杰雷认为，我们大致可以看到在奥巴马“零核”理念的背后，构划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局面。

众所周知，反导系统对于核大国来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美国也一直宣扬，反导系统是针对仅仅拥有一、两枚核武器的伊、朝等国家。很多专家无法理解为什么俄罗斯竭力反对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因为针对大规模的非核远程导弹攻击来说，反导系统将会发挥巨大的军事作用。事实上，美国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在迈进。第一步就是报告所显示出来的对核武器使用和作用的限制。其次是限制核武的发展。报告中表示“不进行新的核武试验”，在杰雷看来也是值得分析的。“美国国内对于是否发展新的核武和是否需要进行核试，是存在着争议的。美国签署了禁止核试验条约，但国会却没有批准，也就是说，美国如果想试，仍然可以试。美国表示不发展新的核武，因此就不会再试验核武。事实上，小布什执政八年并没有发展新的核武器，因而也就没有试验的需要。由此可见，美国自1987年以来对核武器本身的立场并没有进行修正。今年在中期选举前这一条约看来不会被批准。中期选举后如果共和党获胜的话就更不会被批准。也就是说，从报告内容看，美国没有被任何国际条约所约束。”但禁止核试条约却与禁止核扩散条约一样，限制了其他国家发展核武器的可能性。最后一步，将是全面销毁核武器。

在无核条件下，建立全球范围的反对系统，将运载核武器的导弹转型为运载常规大规模杀伤性炸弹的运载工具，美国将重新建立对全球的军事绝对优势。这就是美国计划建立的明日世界。

“但这一步棋是非常危险的，”杰雷在《世界报》上撰文写道，除了拥有绝对常规优势的国家会希望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曾记否，一战、二战……）外，无核世界将使我们倒退回半个世纪，其后果很有可能是“战争”重新成为国际政治中的一个选项。而一场地区、局部的有限战争升级成世界大战的危险，也显然会相应上升。“这是我们寻求的世界吗？”杰雷问道。

与此同时，杰雷认为，应对美国的“常规武器的大规模杀伤性攻击”，其他国家除了核武器以外几乎别无选择！其后果很有可能恰恰与奥巴马的宣传相反，就是更多的国家寻求掌握核武器，以保证本国的国家安全。而对于核大国，如果想避免遭到美国的攻击，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与美国进行一场常规武器军备竞赛，那么苏联崩溃的殷鉴不远；要么从此接受美国的军事绝对优势……因此这些国家也不会赞同在美国拥有绝对常规优势的情况下接受“零核世界”。“所以，”杰雷说，“只有在其他国家同样拥有美国那样的常规打击力量，零核世界才能够说是一种进步。”

“核武器的理论是建立在不使用的威慑战略基础之上的。”杰雷写道，“尽管它不能保证全球普遍和绝对的和平，但却预见了战争升级机制并引入了解决的措施。在全球化的今天，核武器防止了大规模的战争屠杀。所有享有过这个尽管不完美且充满风险、但毕竟是和平的时代的人，无权忘记这一点，而推动各国人民走向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