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第一”还是“我第一”？

赵大可（加拿大）

“国家第一”，是2008年美国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政治口号，也是共和党提名总统竞选人约翰۰麦肯9月4日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所作的接受提名演说的主题。来自美国各州的共和党代表、候补代表及其支持者等四万多人在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和明尼苏达波利斯聚会，提名共和党的总统竞选人。“国家第一”的巨幅字幕横贯会场正前方，成千上万的与会代表挥舞着“国家第一”的标语牌，配合着麦肯先生慷慨激昂的“国家第一”的演说，“美国！美国！” 、“国家第一！”的口号喊得声震屋瓦。三千多万美国人通过电视直播收看了麦肯的演说。

美、加早有政治评论指出，美国的总统竞选无关严肃议题的辩论、讨论，成败在于如何制造印象，印入选民脑中。四年一个轮回的总统大选是一台政治大戏。总统上台后一两年忙于政治分肥，下台前一两年忙于准备下届竞选。2008年总统竞选的锣鼓一年半前已经开打。消息、文章、访谈、电视专题节目、免费的宣传材料、耗资巨大的政治广告，铺天盖地而来。两大政党共和党和民主党分别开动党派机器，全国串联，集会动员，政治募捐，炒作造势，或自编自演、自我吹捧、彼此吹捧，或互相攻击、互挖墙脚。政治大佬幕后精心策划，台前激情演说；党派代表台下山呼口号，雷鸣般鼓掌；流行歌手台上狂歌，代表台下劲舞，霓虹灯与烟花齐放；政客与选民争相握手，真情与假意打成一片，一半是华盛顿，一半是好莱坞。两个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分别在这般氛围中开幕谢幕，推出各自的总统竞选人。

然而，严肃而沉重的议题是存在的，尽管政客们无须同选民讨论交底。过去八年，在小布什政府治下，美国经历了“9﹒11”事件，发动了侵阿、侵伊两场战争，做了借机修理世界、塑造单极世界秩序的帝国大梦。八年后，美国本土仍然面临着恐怖袭击的威胁，阿、伊战争仍然看不到尽头，军费开支浩大，美军伤亡增多；同时国内经济低迷，失业率上升，次级房贷危机严重冲击了金融市场、就业和消费市场。

虽然美国的政客与垄断资本财团关心的是鲸吞天下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但大多数选民仍然需要操持日常生计、柴米油盐。共和党的对手民主党提名总统竞选人奥巴马攻击布什政府的伊战错误，攻击共和党总统竞选人麦肯长期追随布什政府的伊拉克战争政策，主张尽快结束伊战，改善民生，增加就业，改善中低收入阶层的医疗保险制度。

根据美国的民意调查，共和党当年推举的布什从开战时最受欢迎的总统执政八年成为最不受欢迎的总统。麦肯多年来支持布什政府的对外战争政策，撇清同布什政府的关系并非易事。麦肯及共和党需要重新自我包装，设法向选民推销自己，兜售他们的新故事，让选民喜欢这故事，从而将选票投给故事的主人公。

麦肯是美国社会的名人，早年参加侵越战争被俘，拒绝提前获释多坐了三两年越共的监狱而成为美国人心目中的“英雄”；获释返美不久从政，连选连任美国参议院议员。

麦肯具有“国家第一”的政治信念。他在演说中向美国选民说，他成为俘虏拒绝接受提前释放，因为不愿意被越共用作宣传涣散美军囚伴的士气。支持美国侵伊，因为美国认为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后又因为美国认为伊拉克政府“专制独裁”，人权应该高于伊拉克的主权。侵伊战争使得成千上万的伊拉克平民死于战火，伊拉克人没有夹道欢迎美军反而抵抗袭击不断。如今他认为“把我们从我军士气瓦解、战争扩大和所有的美国人的安全受到威胁的挫败中拯救出来”，应该将伊战进行到底。战争符合美国的利益，美国的利益高于伊拉克平民的人权，当然也高于伊拉克的主权。麦肯说，“我宁愿失去竞选，也不愿我们的国家失去战争”。美国选民获得了深刻的印象：麦肯是“国家第一”的，是把国家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的，也是把美国利益放在他国利益与人权之上的。

麦肯爱国也爱民。他虽然坐拥亿万家财，但理解小民疾苦，许诺当选后将关照码头工人、小学教师、阵亡美军家庭等等为柴米油盐担忧的千千万万的选民。他虽然泡在华盛顿已经数十年，如今许诺改造华盛顿：“让我提前警告那些惯见的、大肆挥霍、一事不干、我第一、国家第二的家伙：改变就要来临。”麦肯向美国选民表白说：“我许多年一直是我的国家的有缺点的仆人，但我首先是、始终都是它的仆人”；“我不再是我自己的人，而是我的国家的人”。

麦肯的资深顾问斯迪夫۰施米特在他撰写的《国家第一对垒服务于自我的党派政治》中说：“问题是华盛顿的政客们在为他们自己的自我利益或他们的政党的自我利益工作。在华盛顿，太多的人玩弄党派政治第一、国家第二；极少的人丢下其自身利益为解决美国的问题想办法。......他（奥巴马）总是把他的党和他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但是， “就约翰۰麦肯说，国家第一是他的人生写照及他在华盛顿工作的写照。”〔1〕 如果可以相信施米特，麦肯便是华盛顿的一只白乌鸦。

民主党阵营当然不相信施米特，纷纷批评攻击麦肯是“国家最后，我第一”，〔2〕 “个人的政治擢升和个人利益第一，国家第二”，“自私自利，不负责任”；〔3〕指责麦肯为了招徕女性选民而物色女州长佩林作为副总统竞选搭档，佩林一年多以前才当选为地偏人稀的阿拉斯加州州长，此前只担任过一个六、七千人的小城的市长，而麦肯已经年逾古稀，患有癌症，当选后设有不测，将偌大的国家托付给佩林,后果是无法想象的；并指责麦肯将四十年前的一段战俘经历自我服务于个人的竞选利益。

两个竞选阵营、两大党派选民互相攻击，不可开交。不过双方都认同一个共同的政治原则，即“国家第一”；都实践着一个共同的行为准则，即标榜自己是“国家第一”，攻击对手是“我第一，国家第二”。分属两大政党的党派选民占了美国选民总数的七、八成，可见“国家第一”在美国是一个政治正确的概念。CNN9 月5 日晚间播出新闻节目，就麦肯的“国家第一”的理念采访选民反应，被采访者中无人表示异议。不过，借用《纽约时报》发表的一位读者的看法，许多选民“不认为麦肯参议员是‘国家第一’”。〔4〕

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但，说也是重要的。说, 是向选民表明政客及政党秉持的政治信念，是向选民宣示自己是什么或希望选民相信自己是什么的广告, 是向选民推销自己。美国的政党、政客们知道什么是美国的政治消费者喜欢的物品，什么是社会上的稀缺物品，什么是能够在市场上打响的品牌。个人主义、利己主义是资本主义社会与生俱来的思想产品。中国的“精英”、买办自改革开放同资本主义接轨以来向中国公众廉价倾销的就是这类东西。但是，在当代美国资本主义社会，自私自利、赤裸裸的利己主义、个人主义是赢不了竞选的,因为没人捧场,拉不来选票。你 “自顾自”，我也“自顾自”；你自私自利，我也自私自利，我如何能信任、信託你上台关照我的利益。选民们需要找一个“国家第一”先公后私的人上台才放心。“我第一，国家第二”自然受到了上自总统竞选人下至普通选民的批评和谴责。国家第一、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成了美国的两大政党竞相标榜的原则立场，成了政客们高扬的邀买民意的竞选大旗，也是成千上万的美国普通选民们愿意认购的品牌。即便这些政党或政客们言行不一，象施米特所抱怨的那样，即便四年一次的改选无非表明一次次被选出的政客总是不能令选民们满意，即便令选民失望的政客无非意味着选民们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但政党、政客们总是许诺应该做的，而选民们总是选择希望有的。听起来仿佛是东西错位：如今的资本主义听起来象是社会主义，如今的社会主义听起来更象是资本主义。

“国家第一” 、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是2008年美国总统竞选的招牌，也是一面镜子，照出了美国政党、政客们言与行之间的鸿沟，也照出了美国选民意愿与美国政治现实之间的鸿沟。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也是居于社会主导地位的统治阶级为维护其自身利益、为将阶级和社会矛盾维持在可控范围而进行社会利益调节或自我调整的工具。“国家第一”，在美国资本主义社会，首先是服务于垄断资本财团的利益，服务于资产阶级的利益的。比如说，在“国家第一”的口号下，将伊战进行到底首先服务于美国石油及军工财团的利益，但麦肯及其政党并不如此表达，而是告诉美国选民将伊战进行到底将使所有的美国人免于恐怖袭击的威胁，少数人的利益被表达为并俨然成为所有人的利益。民主党的奥巴马于是质疑麦肯所指称的“国家”，指责共和党的政策为少数富人谋利，而他的政纲则代表广大中下阶层选民的利益乃至整个“国家利益”。美国的政党及政客们争相代表“国家利益”和“公众利益”，但却遮掩不住美国资本主义社会贫富悬殊、利益冲突的社会现实。利己主义、自私自利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条件下人的基本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也是美国政党、政客以及选民相互利用、相互博弈、谋取各自利益的基本出发点。“国家第一” 、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在美国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条件下，宣传意义大于实践意义，是美国政党政客们用于吸引选票的政治广告，是美国不同政党、政客用作粉饰和涂抹利益冲突、阶级矛盾、种族矛盾、社会分裂的润滑剂和粘合剂，也是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块折羞布。

“国家第一”、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是2008年美国总统竞选的招牌，但也不妨用来作为一面镜子，照照中国“精英”、买办的西崽相，对照一下中国的“精英”、买办们所贩卖的“西方普世价值”的商品成色。美国精英对美国民众说：“国家第一”；中国的西崽对中国民众说：“国家、道德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个人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美国精英对美国民众说：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中国的“精英”、买办对中国民众说：“牺牲自己造福别人是愚蠢的”。美国精英企图将一个贫富悬殊、种族对立、宗教冲突、政党对峙、利益分歧的社会在“国家第一、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的旗帜下搓合起来；中国的“精英”、买办则极力宣导、力图将中国社会演变成一个人人自私、个个拆庙、得势海捞、弱者自毙、内斗不已、纷争分裂的社会。

美国的社会政治精英向美国公众社会标榜推销的是国家第一、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而中国的“精英”、买办向中国社会、中国公众倾销贩卖的却是赤裸裸的极端利己主义。中国的“精英”、买办是“诚实”的，因为自私自利的极端利己主义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原装生产的真货，然而却是劣质有毒产品。中国的“精英”、买办把西方劣质有毒产品乔装解说成“灵丹妙药”推荐给中国社会，这表明中国的精英买办胆更大，心更黑，更不在乎商品信誉，更少国家认同，更少社会良知。

中国的“精英”、买办们多年来热衷于向中国民众传播西方的、特别是美国的“普世”价值。但他们应该告诉中国民众：美国人自己家里使用的“普世价值”有一条叫作“国家第一”，叫作“公众利益高于个人利益”。至少，美国的政党、政客是这么说的，美国的许多选民是这么期望的。既然“接轨”，中国的国家利益与公众利益也应该高于中国的“精英”、买办及其主子的利益。果真如此，那就断了“精英”、买办们吃里扒外将中国国家利益和公众利益输送给洋大人的财路和生路。

中国人确实需要认真研究美国人的“普世”价值，但不需中国的“精英”、买办们做经纪人，而要唯我所需实行“拿来主义”。如此，就今日中国的状况说，美国参议员麦肯先生的演说至少有一条是值得学习的：“让我提前警告那些惯见的、大肆挥霍、一事不干、我第一、国家第二的家伙：改变就要来临。”同国际接轨也罢，说穿了，同西方资本主义接轨也罢，这是否也是一种接法？
 
2008，09，16

〔1〕Alex Koppelman, McCain advisor: Politicians "putting politics first and country second", salon.com，June 26,2008
http://www.salon.com/politics/war_room/2008/06/26/mccain_memo/
〔2〕Steve Turner, McCain: “Country Last, Me First!” September 1, 2008
http://pulse.ncpolicywatch.org/?p=1437
〔3〕Michael Cohen, McCain"s Puts Country Second, August 30, 2008
http://www.democracyarsenal.org/2008/08/mccains-puts-co.html
〔4〕Ursula Mache, Opinion/New York Times, September 9, 2008
http://www.nytimes.com/2008/09/12/opinion/lweb12brooks.html?_r=1&scp=8&sq=country%20first%20McCain&st=cse&oref=slog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