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军少将乔良与人合作的军事理论著作《超限战》一书，曾惊动美国五角大楼。对于此次全球金融危机，乔良将军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本报记者就此话题对他进行了专题采访，仅供读者参考。
——编者
美国靠生产美元过快活日子
记者：这次金融危机是从美国华尔街爆发的，但欧洲及新兴经济体遭受的创伤似乎更严重，美元反而坚挺起来。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乔良：美元指数反弹、短期走强，不过是表象。这说明在目前全球体系中美元具有不可替代性。能够真正成为国际货币的没别人，只有美元，死活都是它。各国、各金融机构在危机中，各自清算账务、债务，加大了美元需求，因此它短期走强。
但美元长期走弱、贬值的趋势没有改变。挺住就是一切，美元要挺下去，否则美国就无法收拾了。这轮危机暴露出美国经济基本面的脆弱。目前看，除了波音飞机和微软这两个巨头，其他行业全线告急。
为什么？美国１９７１年开始走上赤字经济，靠印刷美元换取世界财富，同时，国内实体产业大规模向海外转移，产业空心化。确实没有比这更便宜、更快乐的经济模式了。它的“钱生钱”游戏越玩儿越离谱。美国２００年经济积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ＧＤＰ是７万亿美元；而后来短短１０年就翻了一倍，１３万亿！就是靠金融行业的超速膨胀。
美国只生产美元，而全世界都生产用美元购买的产品。美国就是依靠美元的这种特殊地位，逐渐完成了国际金融大分工和国际产业分工，这就是经济学家们谈论的所谓“全球化”的实质，就是让大家都来加入“美元换实物”的体系。
现在批评“市场原教旨主义”或者“新自由主义”，看到了它的弊端。但它并非一无是处，我认为大部分是正确的。可惜真理再向前走一步就成了谬误。不论什么主义，不受监管的经济模式就是谬误。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市场经济同样。现在的“美元经济”，表面上看是银行、对冲基金等金融机构玩大了，出纰漏了，而更深的本质是：美国不受监管。
华盛顿和华尔街，它们在相同方向上开动美元经济这趟列车，在疯狂逐利的道路上高速迅跑，连刹车都不需要！制控系统失灵，经济列车就可能翻到沟里。
期待出现“无主权”货币
记者：美国人似乎也在检讨和反思。您曾在《超限战》中最早提出，大国博弈的最重要手段将使用“金融战争”。这次危机是一次“战争”吗？
乔良：美国的检讨不可能是深刻的，更多是为了应付国民或外国投资者的质疑。而且，检讨仅停留在技术层面，往往忽略本质问题。华尔街绑架了美国和美国政府，美国和美国政府绑架了全世界，这才是金融危机的根源和实质。
有人用“金融战争”、“货币战争”来解释危机。我不这么看。战争必须拥有对抗的双方，有进攻有反抗，那才是战争。但我看到，３０年来，美国的金融力量长驱直入扫荡全球，几乎没有遇到反抗。英镑危机、东南亚危机、拉美货币危机、俄罗斯金融危机，没有人反抗。当年香港，算是打了一场港币保卫战。但零星的反抗不起作用。这更像单方的入侵。
其实早在１９７３年，美国学者迈克尔·赫德森就研究了这个问题。他写了一篇报告叫“货币非黄金化的影响”，认为失去了黄金之锚的美元可以随意印刷，短期看对美国有好处，但长时间无论对美国还是对世界都有害。美国政府反而如获至宝，从此发现了操纵世界经济的秘诀！这之后的美元滥发，都是刻意的和提前设计的。其他国家一直缺乏警惕。开始时，货币洪水漫过了脚踝，觉得没事；漫到了小腿，没啥影响；齐腰深了，还认为有半个身子。今天，已经涨到了脖子，开始窒息，才大呼不好。
美元已经成为世界经济体系头上的一道“悬河”，这次金融危机，就是一次决口。
记者：危机是否会让美元有所收敛？美元会因为这次危机变得有道德一些吗？
乔良：１９７１年美元与黄金脱钩，货币之船扔掉了黄金之锚，就决定了今天的局面。美元成为信用货币，却扮演了“一仆二主”的角色。它一方面是美国本身的主权货币，另一方面是其他国家贸易和储备货币，是全球性货币。当美国国家利益与其他国家利益发生矛盾时，它自然胳膊肘向里拐，维护本国利益（这和美国政府一样，在世界事务中凡是与美国自身利益相一致的，它支持；相违背的，它反对）。所以，美元看上去是全球货币，各国共同使用，而本质上是“自私的货币”，只为自己服务。
解决这个矛盾，只有出现一种无倾向性的货币。它不是主权货币，但所有国家都认可。二战结束时有人设想过这种货币——班柯（Ｂａｎｃｏｒ），但没成功。
美国还将有一次强势扩张
记者：您预计这次金融危机会持续多久，会给世界经济带来何种程度的影响？
乔良：美元体系不会被推翻。经过一定程度的修补，美国领头的这辆全球经济破车还会继续上路。不过，这可不是新车了。油箱漏油、水箱爆裂、轮胎磨损，或者发动机出什么毛病，表面上看不出来，随时会出问题。再走到一定程度，开不动了，就要报废了，这时人类新的经济秩序或货币格局才会出现。
危机当然是机会，但只会留给有准备的头脑。现在没有能替代美元经济的货币或方案。美元虽弱，但别人更弱。那么美元即便倒下，它也还能爬起来。
奥巴马就是来收拾烂摊子的。４年或者８年，都是美国经济的调整期。奥巴马遇到的难题，比当年肯尼迪要大得多。那时美国陷入越战，向外扩张受阻，加上法国人戴高乐趁机钻空子，要求用手里美元兑换美国的黄金储备，美国黄金大量流失。后来尼克松上来，索性赖账了，美元与黄金脱钩，开始了随意印刷美元的快乐生活。这才有美国几十年的风光。
滥发美元才是美国的病根。别指望美国人自己会动刀子解决这个病根。奥巴马本身就是疾病的一部分。病人不可能给自己做手术。那需要主刀医生、麻药师、护士，现在有吗？
我预计，经过这次调整，美国还将有一次强势扩张。那次才将是强弩之末，美元大危机才真正到来。美式繁荣仍将有二三十年。对其他国家来说，如果有所准备，这将是一次漫长的机遇。
中国应把握好“被动权”
记者：中国应如何应对这次金融危机？这是我们的一次机遇吗？
乔良：金融危机显然损害了美元信誉和美国国家信用。同时，有关新货币体系的“舆论准备”会出现。但谈黄金本位回归，我觉得不现实，中国的黄金储备才６００吨。如果黄金本位回归，我们吃亏更大。
我们仍处在美元殖民时代，谈不上主动权。所以，要把握好“被动权”——就是在进攻对手首先发起打击的压力下，中国必须作出正确的应对，不要做错事！比如，有人建议迅速减持美元债券，进而打击美元。这种想法不理智，把美元打死，自己也得不着好处，比它晚死一天，有什么意义？以目前中美经济互补的现状看，中国经济仍要与美元携手往前走，它如果现在倒掉，对我们负面影响太大了。
中国同时应该自我调整，必须把内需带动起来。这有两个方向：一是要给企业减税，１０％的ＧＤＰ增速竟然有３０％的税率，企业生存困难，影响就业；二是要给百姓增加收入。收入上不去，谈不上消费。
中国经济必须转型。要往产业链的高端大步前进。一个在中国生产的芭比娃娃，出厂时卖３８美分，在美国零售价是９．９美元，这么低的利润，危机一来工厂不倒闭才怪！
必须认真研究美国的金融“欺诈”手段。要向从它们体系中跑出来的一些爆料者学习。《诚信的背后》（注：美国金融衍生产品专家弗兰克·帕特诺伊所著）就谈到，在美国那些基本不受任何监管的金融交易，基本上与诈骗无异。一个金融衍生产品的收益率，由６个数学博士研究，得出４种结论！你去购买这种东西，结果只能被忽悠。你只看到“回报很高”４个字，别的小字和说明都是风险，你压根不懂。
参 考 辞 典
班柯（Ｂａｎｃｏｒ）
１９４４年７月１日，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在望之际，４５个同盟国家的代表齐聚美国，讨论战后国际经济秩序的重建问题。
１９４０年１１月，英国政府请经济学宗师凯恩斯制定战后货币政策的计划，并在１９４１年９月８日提出了“战后货币政策”和“关于国际货币同盟的建议”两份备忘录。
凯恩斯计划的核心是建立国际性的清算系统。他在计划中提出了建立国际清算银行的主张，并由国际清算银行发行一种叫“班柯”的国际货币，且让“班柯”与黄金直接挂钩，其他各国货币则按照“班柯”来定值。凯恩斯认为各国应把所有外汇集中在各国的中央银行，而各国央行都在国际清算银行设立黄金账户，这样一旦进行国际交易时，可以在国际清算银行进行清算。
不过，美国加入战争后，其财政部也开始紧锣密鼓地争夺战后国际货币体系的控制权。最后争夺的结果是，建立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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