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金融化与危机

［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 著 吴娓 译　

    从长远的历史角度来看，美国金融危机可以被看作是一个更一般地金融化的危机症状，在这以后埋伏着经济萧条的幽灵。金融的传统角色是作为生产的有用仆人，而现在金融已开始支配生产活动。
    25年前，马格多夫和斯威齐（Magdoff and Sweezy）在名为《生产与金融》的文章中指出，金融化趋势的根源在于实体经济增长的停滞，这是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的常态。普遍接受的经济理论是把快速的经济增长视为资本主义体制的一个内在本质。因此当经济增长看起来会严重放缓时，我们安慰自己说这只是一种周期性现象：它是痛苦的，但会得到自我纠正，不久，经济就会全面复苏并回到其正常的快速通道中去。
    然而，还有一种与之完全不同的观点认为，成熟的资本主义国家，比如美国、主要的西欧国家和日本，其经济体系的正常路径是某种停滞，而不是快速增长。从这个角度来看，今天的周期性危机绝不仅仅是资本主义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将会对资本积累形成日益严重的长期制约。
    资本主义经济要继续增长，就必须为其日益增加的生产剩余寻求到新的需求来源。然而，到了历史演进的某个阶段，就会出现资本主义巨大生产能力所带来的盈余资本无法找到新的有利可图的投资出路。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复杂，与以下几点有关：（1）成熟经济体的基本工业结构不再需要从头开始建设，而只需要进行再生产投资。（2）任何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技术的产生，对经济的刺激和经济转型的作用都不会持续很长时间。（3）日益加剧的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限制了经济中底层民众的消费需求。随着过剩生产能力的逐渐积聚，人们倾向于减少投资支出，富裕的人们用他们的资金进行投机而不是投资于生产商品与提供服务的实体经济部门。（4）垄断的过程（寡头垄断）弱化了价格竞争的调节作用，而价格通常被认为是经济体系中最具灵活性和活力的主要力量。
    从历史上看，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中，经济停滞表现得非常突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对经济的刺激和战后有利的条件（即所谓的“黄金时代”）消除了经济萧条。但由于有利条件减弱，20世纪70年代经济又陷入停滞状态。制造业产能利用率出现长期性下降，并持续到现在，在1972年至2007年期间平均只有79.8%，（而在1960年至1969年期间平均利用率达到85%）。部分原因是由于净投资衰退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流逝，整个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10年中有9年非住宅固定投资净值占GDP的百分比都在不断刷新过去半世纪以来的最低记录。1986年至2006年期间，仅2000年的私人非住宅固定投资净值占GDP的百分比达到了1960年至1979年间的平均指标（4.2%）。投资下降，显然不是由于缺乏寻求投资机会的资金。现在公司坐在堆积如山的现金之上，公司积累的储蓄已超过6000亿美元，但同时由于缺乏有利可图的机会，投资一直呈现下降趋势。
    在过去几十年中，由于净投资的下降以及政府开支的限制，事情本来会变得更坏，膨胀的金融阻止情况变得更糟。FIRE部门(金融、保险和房产)为大量的经济剩余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出口。经济体中的这些非生产部门雇用了许多新的员工，同时还通过资产升值的财富效应间接刺激了需求。
    近年来，除了金融，刺激经济增长的主要力量是军费开支。正如查尔默斯•约翰逊（Chalmers Johnson）在2008年2月《世界外交》中指出的，国防部2008年财政年度预算支出大于其他所有国家军事预算的总和。目前，不作为官方国防预算组成部分而用于支付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追加预算就大于俄罗斯和中国的军事预算总和。2008财政年度与国防有关的开支将突破1万亿美元，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不考虑布什总统的两个正在进行的战争，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国防开支增加了一倍。2008财政年度的国防预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金额最多的一年。不过，即使有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目前也不足以挽救美国资本主义经济脱离停滞。因此，美国经济已越来越依赖于金融化作为增长的关键手段。
     1994年，斯威齐在给哈佛大学经济研究生做的一个报告中指出了这种突然改变的经济状况：经济往往有自己的生命周期，金融过去被视为是生产助手。而在商业周期扩张阶段的后期常常伴随着金融的过度投机行为。通常，这些事件都是短暂的，对经济结构和经济运行并没有持久的影响。近年来相反的事情发生了，相对独立的金融部门的增长不是在经济过热时期，而是在一个停滞时期，其中私营产业缺乏激励进行扩张，因而私人实际投资停滞不前。但由于公司及其股东由于盈利的需要，渴望扩大资本，将资金投入金融市场，而金融市场通过提供具有吸引力的各种新型金融工具提高了其吸收这些资金的能力。这一过程肇始于20世纪70年代，真正起飞是在20世纪80年代。在最近的10年里，旧的经济结构、适度发展的金融为生产系统提供辅助作用的模式，已让位给一个新的结构，即获得了高度独立性的巨大扩张的金融部门已位于基础生产体系之上。
    从这个角度看，在资本主义金融垄断资本阶段，为了避免停滞带来最糟的影响，它已变得越来越依赖于膨胀的信贷债务体系。此外，金融化进程本身并没有提供脱离恶性循环的出路。新世纪以来，资本主义体系中心就发生了两次泡沫破灭事件，这意味着严重的停滞状态背后隐藏着金融化危机。目前除了将泡沫进一步吹大，还没有可预见的方式可以引领经济走出陷阱。
    毫无疑问，长时期严重的经济停滞很可能出现在金融泡沫的最后阶段，即飞速发展的金融化开始进入衰退之时。
     1994年斯威齐在哈佛大学指出，在想象中，唯一可以在资本主义体系内做的稳定经济的事情是，以人民真正受益的方式大幅度增加国家开支，并进行一次真正彻底的收入和财富的再分配。当然目前这些激进的建议并没有被提上议事日程。资本主义的性质是这样的：如果一次危机使这些建议被采纳，既得利益者将做出废除这类措施的种种尝试，到那时危机已经过去。
    不容辩驳的事实真相是，垄断金融资本体制的目的是要造福少部分市场寡头垄断者，他们主导着生产和金融部门。人数相对较少的个人和公司控制着集中起来的巨量资本，除了严重依赖金融和投机活动，他们找不到其他的可以按照想要的利润率继续赚钱的方式。这是资本主义发展本身所固有的深层次的矛盾。如果目标是要推进整个人类需要的满足，世界将不得不接受另一种制度的到来。这是迟早的事情，舍此并无他途。
    （《环球视野》摘自2008年12月15日《学习时报》）